這樣一個人勢必會為段素徽而活。
她怎麼會漏算了他呢?
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第六章還血債生死兩重天(2)
她的嘆息換來宮門外一聲吶喊——
「王後!王後娘娘!」
是段正明,此時他如何能進得宮來?何其歡退至寢宮內,命左右緊閉寢宮大門︰「傳本宮令,任何人不得入內,尤其是顧國君。」
她的後令卻擋不住他接近的腳步,段正明感受著她的氣息走進寢宮內苑,他只想見她一面。今夜在大正殿上,當段素徽吐血的時候,她的神色太過平靜,好像早已料到會突發這種情況。
奪位成王是一回事,殺夫弒君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若她的手親自沾染她丈夫的血,即便他們在一起,她也將終身背負枷鎖。他可以不在乎段素徽的命,他卻不能不在乎她的心。
無論如何,段素徽與她一同長大,夫妻五載,這份情是抹不去的。
當真要恩斷義絕,當真要擔千古罵名,當真要殺人——他來好了,他一力承擔。
為她,他已無所畏懼。
「王後娘娘,臣……臣顧國君有要事呈稟。」她在里面,他知道,她就站在門的那邊,他感受得到她的氣息。可為什麼不見他呢?是段素徽攔著不讓嗎?
何其歡卻道︰「已近子時,有什麼事,顧國君明日上殿再稟吧!」
不見他?曾經,當今大理君王都沒能攔住他們,今日她卻不願見他,為何?段正明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莫不是……
「其歡,」他貼著門小聲念叨著,用只有他們倆能听見的聲音,「你答應過我的,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讓我陪在你身邊,你答應過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他也曾拋棄她,獨自離宮,就不能讓她也如法炮制一次嗎?「正明,你去吧,今夜乃多事之秋,你不便久留宮中。過了今夜……過了今夜,一切便……得了。」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歡……」
「噓!」她在門內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今夜他只听她的就好,「高泰明會助你登上大寶,大理段氏王朝需要你,記住,段氏列祖列宗需要你。你要變得堅強,變得堅不可摧,像個男人一樣活著。不為了任何人,單只為了你自己。」
她說的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難道她不知道嗎?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她,若不是想守在她身邊,他根本不會再回首府,再回到這座陰冷孤寂的王宮里。
她卻要他不為任何人,單為了他自己而活?段正明趴在門上,似倚靠在她的身旁,「其歡,你不知道嗎?我是為了你在呼吸,我怎麼可以完全擺月兌你的身影?」
為了她而活?好,那就為了她活著,一直一直地活下去吧!
「段正明,你可以答應我——何其歡一件事嗎?」
她知道,只要是她說的,他不會違逆半個字。
「活著,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直到我叫你死去的那一天——可以答應我嗎?」
他點頭,在她看不見的門這頭,在她听不見的心中,以命承諾她——我,段正明只為何其歡而活,除非何其歡叫我死去,否則我會永遠地活下去,即使被打入阿鼻地獄,我也要重返人間。
她的手指一寸寸摩挲著那道將他們隔開的宮門,似摩挲著他的發膚,分離近在眼前,她才驚覺他在她的心底已經沉積了太厚太厚,厚到連死亡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慢慢地收回手指,轉過身,她並不驚訝那個人就站在她的身後。
「王上,您聖體欠安,還當早些歇息吧!」
擦著他的身子,她往寢宮內室去,這才發現本該穿梭于宮廷之內的宮人、侍婢全部消失,整個寢宮只留下他們倆彼此相對。
這一夜,是逃不掉了。
她轉過身來,與他彼此相對,攏起王後的袖袍,她的臉上赫然現出一派輕松,「想說什麼就說吧!廢後,我絕無異議。」
他反剪著雙手,只是看著她,那樣安靜,那樣從容,「我只想知道,在你下手前,一點都不曾猶豫過嗎?」哪怕只有一點點——他自懷中拿出那塊繡滿映日蓮花的帕子丟棄在風中,它順風展翅,飛落在她的腳畔,染了血的帕子順勢沾了一身的塵埃。
她甚至不去看它一眼,雙手縛在身後,她的姿態與他無異,二十多年的相處,讓他們的習慣是那樣的相似。
「那晚,在我把那塊蓮帕贈予你的那晚,我曾懇求你,請你放過我,成全我。我曾說,那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這些話,過了那晚,我將再不提此事。我給了你選擇,是你逼我的。」
他點點頭,她說得不錯,她確是給了他最後的機會,如同他給了她最後的機會一般。
「不怕嗎?殺夫弒君,天大的罪名,即便段正明登基做了王上,也無法為你開月兌吧!」
「你不會命上醫為你診治的,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你死于毒殺,我便能逃過這一劫。我敢下手,就是沖著你的軟肋。」
他們之間實在太過熟悉,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彼此的掌握中,每一步都算計進了心坎里。
只是,他不懂。
「即便讓你成功殺了我,成功逃月兌,段正明成功做了王上,那又如何?他是王啊,一國之君,怎麼可能娶自己的嫂嫂為後?看著他左擁右抱,盡享後宮,這……難道就是你要的結局?」
他不懂,他果然不懂。
她輕笑,笑他太過聰明,機關算盡,于男女情愛卻如同痴兒,「段素徽,這一生你愛過誰嗎?從未愛過,你又怎會懂得真愛的含義?我相信段正明,如同他相信我;我愛他,如同他愛我。我知道,即便他做了王上,即便他坐擁後宮佳麗三千,他獨愛的,只我一人——名分于我早已毫無意義,王後之位我都不要了,我還有什麼可在意的?于我而言,有他的獨寵專愛就夠了,這便夠了,比你算計的天下都還要夠了。」
他再度點頭稱是,他是不懂,男女情愛于他太過復雜,他從未懂過,就像他從未被任何人愛過。
試想,連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結發五年的妻都想毒殺他,這世上還有誰曾真心愛過他?想要呵護他?
所以,他也大可不必去愛誰。
反剪著雙手,他一步步,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其歡,听著,我接下來說的話,請你一字一句,听好了。那一夜,段正明受傷的那一夜,我命負王爺親自護送你去明王府,負王爺問︰身為男人,我如何能如此大度。我告訴他,我虧欠何其歡的太多太多,今夜,我把我這輩子欠她的都還了,過了今晚,我再不欠她什麼。若她、若她和段正明仍一意孤行,我就容不下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為了祖宗的顏面,為了大理王朝的基業,當如何……便如何。」
當如何,便如何。
她仰起頭望著他,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當如何便如何?你能奈我何?你的秘密,不怕我說出去嗎?」
他笑了,與她如出一轍。二十多年的朝夕相處讓他們無論從神態、舉止,還是處世之道都如同一人。
「我的秘密?我的秘密?那不是我的秘密,其歡,你到底不是從政之人,太不懂這權力場上的爾虞我詐,那不是關乎我一個人的秘密,那是關乎整個大理段氏王朝,關乎天下風雲的大秘密。試想,一旦我的秘密暴露于人前,這大理王朝的君王之位必定會再起紛爭。我曾對姑母說過,現在大理王朝的問題不在誰做王,而是安定——如今的大理,于外,宋國、西夏于大理虎視眈眈;于內,白族、彝族可謂水火不容,權臣之間更是力量交迭。大理急需時日變強變壯,而大理段氏也需這喘息的空當。我,段素徽何其渺小,如何敢操縱天下。所以這秘密,自然有人會替我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