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官上的話盡可免了,拓拔弘直奔主題︰「說吧,要怎麼樣你才肯離開文明殿?」
李奕撇起嘴糗他,「你是皇上啊,你問一個臣子要怎樣才肯離開文明殿。這不僅傷你皇上的尊貴,更有失國體正統。」
拓拔弘被他一句話戕得說不出話來,大喝︰「李奕,你真以為攀上小太後就能榮華富貴嗎?你要知道,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朕!是朕!婬亂後宮是什麼罪過,你這麼聰明的人,不懂嗎?」先彰顯皇威再逼他就範,「你不考慮自己的生死,也要顧念小太後的名節——太後失節是何等大事,你心上知道的。」
提起太後失節?好,他替他把把脈。
「太後和宿衛監傳出風聞的確讓太後失儀,可若是讓人知道皇上對太後不止是母子之情,那可就是千古丑聞了。」
拓拔弘刷地變了臉色,抿著唇不發一言,半晌才噴出一句︰「連朕都不知道的事,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啊!朕對小太後尊、敬、孝……愛。」
愛?他提了愛,他沒有否認他的指責,是不是代表他已經在打算展開切實行動?
李奕拿話探他︰「其實是不是母子之情很容易分辨的,兒子對母親再孝順,目光也有限,可若是一個男人緊盯著心愛女人的眼神就不一樣了——他的眼里除了她再無旁人,同樣的,他也不允許她的眼里容得下旁的人。」
他看出來了?是不是代表他對小太後也有著相同的心境?
拓拔弘拿話探他︰「做太後的入幕之賓固然可以讓人榮登大位,可是這身後的罵名也足以讓人遺臭萬年——李大人以為呢?」
「唯一讓你懂愛的人,唯一讓你愛的人竟然是你的太後,人生的運道真的很諷刺是不是?怎麼辦?忘記自己愛上她的事實,仍把她當太後,還是……」
「你呢?你打算怎麼辦?」拓拔弘拿同樣的問題責問李奕,「答應朕的提議,離宮出任重臣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再離開文明殿半步。」
他說……再?拓拔弘沒來得及細想清楚,只追著他要回復,「難道你真打算做這宮中的二爺?」
「我不會。」他的堅定由不得拓拔弘不信,「皇後娘娘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問題的答案我不介意再告訴皇上一次——我一向光明磊落,即便鐘情于哪位女子,也會明媒正娶,絕無苟且之事。至于文明殿里的正主兒對我的偏寵……」想起她,他由衷笑道︰「約莫是因為我與她的一位故人頗為相像,這才讓她對我有顧念。」
他說他不會?「朕可以相信你今夜所言嗎?」
李奕的指尖彈開手邊的草繡球,月色滾過一輪,留下熠熠華彩,「還是請皇上先想好日後該如何面對文明殿里的那位正主兒吧!」
***
拓拔弘打算如何面對馮小九,他自己尚且不知。可他卻知道,他絕對不能放著李奕不理。
來日一早,議政之後,拓拔弘便令李敷單獨上前,于御書房問話。
李敷恭敬地請了安,拓拔弘直問了︰「當初是你將令弟保薦給朕的,李奕的確很能干,朕想多了解一些李奕的細況。」
李敷恭敬回說︰「臣這個弟弟在外雲游多年,今年春剛回府,受皇上恩典擢為宿衛監。他勤于政事,平素早出晚歸,臣同他雖為兄弟之名,可也極難見面,對他更是知之甚少。」
「不清楚?」沒想到李敷竟有此一話,拓拔弘模著國璽閑閑地開口,「那宮中傳出的那些閑話,你可清楚?」
「皇上是指……」宮里傳得沸沸揚揚的二爺一事?此乃皇家之恥,李敷不敢提及。
拓拔弘絕不會玷污小太後的名節,只繞著彎子提及︰「朕想升李奕做涼州刺史,他卻堅持做宮中宿衛監,朕想知道緣由。」
緣由?他的緣由還能是什麼,自然還是他回宮的那個緣由了。
李敷踟躕起來,「皇上,臣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朕恕你無罪。」
李敷鼓足了氣終于開了口︰「其實臣這個弟弟自幼受太皇太後偏寵常出入後宮,那時候便對太後……對太後……」
拓拔弘出手打住,他甚至不想听到別人喜歡小太後這句話,僅僅只是用耳朵听,他都無法忍受。
指著李敷,他的手指亦在顫抖,「這是對小太後的大不敬!大不敬!他毀了小太後的名節,他污了先帝的顏面,他壞我北魏之宮儀官體,他滅我朝之威嚴體統。大不敬!他這是大不敬!」
拓拔弘當場下旨︰「問罪,給朕問李奕的罪!」他氣結,幾乎當眾爆發。
心頭唯一竄動的感覺,不是什麼北魏的宮儀官體遭玷污,不是什麼太後先帝的顏面被橫掃,他只知道,他最心愛的東西正被人覬覦,連他都不感輕易出手生怕冒犯了的寶貝正被他——李奕玷污。
「他李奕罪犯滔天!他犯的是天罪!是天罪!」
李敷不動聲色,在書案前硯起了墨,拓拔弘讓筆飽含了墨,提筆卻是一片空白。
說他罪犯滔天,可他所犯何罪?前幾日他才褒獎李奕卓越才干,稱其為國之棟梁,臣子楷模。如今竟指他犯下滔天大罪,欲將其千刀萬剮。不能提及小太後,他所犯之罪半點不能跟小太後搭上干系。
那又當如何借題發揮呢?
「皇上,當年李奕有婚約之身,卻私廢婚書,拐帶士族小姐遠走南越之地,不知此事可算是一樁罪過啊?」
拓拔弘一怔,抬起頭望向站在身邊的李敷,實在狐疑,「你……你是李奕之兄啊!」
「可臣更是皇上之臣。」李敷義正詞嚴,一圈圈順水硯墨,硯出那濃濃的墨,浸著自己厚得化不開的心結。
少主,莫怪我,要怪就怪馮太後讓您中毒太深。
***
馮小九合上羅列了李奕三十余條罪狀的問罪書,順勢闔上了雙眸。
問罪書是拓拔弘親筆所寫,她認得他的字跡。所列罪狀皆由李奕之兄尚書李敷的呈供,她也看得很清楚。
以此罪,李奕非死不可。
可他不能死,她不能讓他死。
「去請皇上來。」
不用請,拓拔弘就守在文明殿的外頭,只等她看完那問罪書,他們倆方才好說話。
「小太後……」
他沒有如從前一般向她請安,她也沒有如往常一般問他安好。
有話直說吧!
「這問罪書不能昭告天下,李奕不能殺。」
她如此直截了當的反應激怒了拓拔弘,難道李皇後所言乃是事實,不僅李奕對小太後動了心思,小太後也對李奕……
不可能!不可能!他根本不接受這種可能,她是他的小太後,她永遠只會是他一個人的小太後,或者……皇後!
「為什麼李奕不能死?還請小太後明示。」
因為他的野心遠不止重返宮闈這麼簡單,因為他的勢力尚且不在你的掌控之中,因為即位不久的你根本無力與走過一趟鬼門關的他相抗衡,因為他不是李奕——馮小九沒有辦法告訴拓拔弘這一切,她只能告訴他。
「保住他的性命,便是保住你自己的性命——遂李奕不能死。」
可被一顆火熱之心燙傷了雙目的拓拔弘根本听不進她的話,一步上前,他幾乎貼上了她的心口,「小太後,你告訴我,外頭的風聞是假的,對不對?你並沒有偏寵李奕,你只是將他當一介臣子看待,你也不曾動心思想收他做這宮中的二爺,是不是?」
馮小九屏住了呼吸,她知道宮中的風傳是一回事,這些話從拓拔弘的口中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她可以鄭重地告訴他︰「我沒有,我沒有偏寵李奕,我也沒有收他為裙下之臣的打算。自始至終,我都對得起先帝,對得起拓拔先祖,對得起皇上您,更對得起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