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康王——拓拔長壽。」
***
至今回想起他們初識的那段經歷,馮小九還是禁不住唏噓感嘆︰「中了草繡球的毒,真的好痛好痛啊!」
「你只記得你痛,你可記得那日吐得我一身都是,臭得我都快暈過去了。」那件衣衫他命內侍焚了,上頭竟還有草繡球的花汁,殷紅殷紅的一片。
提起這事,他又拿話戕她︰「你可知道,這要是放在異族,你拿繡球丟我,你便是我的人了。」
馮小九緋紅著臉瞪大眸子,「拓拔長壽,你休要胡說!」
什麼他胡說?分明就是她頭發長見識短。
「在百越之地,姑娘做好繡球,在三月三那日向意中人拋去,小伙接了繡球,若對姑娘也有情,便在繡球上系上自己的銀飾或錢袋,拋回給姑娘家,姑娘再接了繡球,他們倆就可以入洞房,行夫妻之禮。」
他說得理直氣壯,她听得心驚肉跳,在宮里長大的她哪里知道男女之事竟可以如此。
見她紅著臉羞赧的模樣,完全不復尋常的倔強與霸道,拓拔長壽忽然來了逗她的興致,「喂,你在我面前還有什麼好羞的?自打我將你從馮太妃那里要過來,你便是我的人了,收入房中是早晚的事——難不成你還想把繡球拋到別的男人懷里嗎?」
「你少壞我名節了!」馮小九拿手指頭戳他,使勁地戳,狠命地戳,戳死這個短命鬼算了,「我又不是宮里的奴婢,當初姑姑將我收進宮里的時候便同先皇說得明白,我不過是在宮里長大罷了,到底是要放出去的,婚嫁一事全憑我自己的意願。退一萬步,即便我是這宮里的人,照理我也是皇上的女人,算不得你的人!哼!」
她抬著下巴噘著嘴,傲氣地看著他。拓拔長壽卻因她的話而被激怒,抓過她的肩頭,他大聲呵斥︰「你是我的人,你這輩子不會出宮,也不會成為我皇兄的女人,你只會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憤怒帶來一陣陣難停的喘息,眼見著氣便不順了。他這喘息之癥是打胎里帶來的,這麼些年便沒停過,日日煎熬著他。一旦喘不過氣來,輕則暈厥,重……他這條命可能就這麼過去了。
見他的面色由紅轉白,再至青紫,馮小九心說不妙,扶著他,讓他依靠在她柔女敕的肩膀上,她的柔荑探上他的胸口,上下撫慰著,她還不時地叮囑他︰「你跟著我來,吐氣、納氣、再吐……好好好!沒事了,很快便沒事了。」
苞著她手指上下滑弄的力道,他的氣息漸漸順暢,面部也恢復了些血色。馮小九這才驚覺,方才一瞬,她已嚇得身身冷汗掛脊。
他大口大口地納氣,身子尚不爽快,他卻急著要她的保證,「你發誓,你發誓不會離宮,更不會……更不會成為我皇兄的女人——你發誓!發誓!」
他拽著她的衣袖,死死地不肯松開。沒奈何,馮小九只得指天發誓︰「你病得這樣沉,我不會丟下你離宮的。至于做你皇兄的女人……怎麼可能?你皇兄的女人黑壓壓擠滿了宮,太子爺都十來歲了,還要我做什麼?」
鮮卑族的規矩,男子上了十三歲便可成家。皇族子嗣更是早早便行大婚,繁衍子孫,為皇族添丁進口。以皇上為例,十三歲大婚,一氣有了一後九妃數不盡的宮女,不到十四便添了太子拓跋弘。
拓拔長壽年已十五,若不是他體弱久病,早該妻妾成群了。
想來他也可憐,雖貴為皇嗣,深得先皇寵愛,可是他不能跑不能跳,每年北魏寒冬對他都是一次生與死的考驗。下水模魚,花下品酒,賞雪吃肉,這些尋常貧民可以享有的幸福,他全都不曾有過,他甚至連娶妻生子都不知有沒有時日。
可憐,可憐得很。
憐憫之心又起,她撫著他的手背出聲安慰︰「放心吧!了不得,你死了,我跟你母妃一般,殉葬了就是。只當你已娶妻,也算是有個女人陪著你。」
折騰了一趟,拓拔長壽有些疲憊地闔上雙目,「我死不了,有你在,我死不了。」
「行了,折騰了一通,你當是累了,咱們回殿吧!」她扶了他往殿上去。
兩人走得正緩,從殿上匆匆跑來個內侍,人未到跟前,先大呼小叫起來︰「王爺,王爺,皇上來了,來探望您,皇上還帶了位大師一同駕到。」
「大師?」馮小九一陣狐疑,「這宮里頭來來去去的大人就多了,什麼時候多出位大師來?」
「不是一般的大師,」內侍提起這人好似親見神仙,「是那位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中間知當前的神仙,就是……就是那位……算天子大師。」
算天子,他來了?
第二章鎮鬼降魔(1)
斑宗皇帝拓跋浚高坐于殿上,早有內侍奉了上好的茶。高宗不品,反讓算天子,「大師,您先請吧!」
算天子倒也不讓,接了來便喝。咕嚕咕嚕如同牛飲,一氣喝個干淨,行了這麼久的路,他確是渴了。
待馮小九扶著拓拔長壽慢騰騰地回到殿上,算天子三杯熱茶都已下肚。
「臣弟拜見皇兄,臣弟病體孱弱,怠慢了您,還請皇兄贖罪。」
拓拔長壽剛要拜,便被高宗皇帝扶了起來,「你日日病著,你我兄弟之間,現下並無外人,這等大禮盡可免了吧!」
兄弟間免了,馮小九這等小女子可免不得的,她朝著皇上施了宮禮,「小九拜見皇……」
她這一拜還沒拜下去,便被一只手拉住了。馮小九抬起頭來,與那拉著她的人撞個正著。不是旁人,正是那一旁喝茶的活神仙算天子。
攥著她的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算天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看著一尊稀世奇珍。
皇上還罷了,長壽王爺頭一個看不下去,這病體也不知哪里來的氣力,一把拽過馮小九。他雖弱,可氣勢卻比皇上還盛,「請大師自重。」
被人橫插一杠,算天子不怒反笑,隔著長壽王爺蒼白的臉,算天子緊緊盯著馮小九,張了張口終究道出聲來︰「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小九,祖上姓馮。」
「可是北燕馮氏的後人?」
算天子這話叫馮小九一驚,禁不住拿眼睇高宗皇帝。定馮氏後人為叛臣,將馮氏男兒盡殺,女眷盡數充入宮中為奴為婢,這都是先皇太武帝的決策。如今這位大師忽然提及北燕馮氏,他敢問,馮小九可不敢說。
沒想到皇上竟替她答了︰「是,她就是北燕馮氏的後人。說句不當的,當年先皇若是沒有滅掉北燕,她也是貴為公主的命格。」
「她的命道怕還不止到公主這層呢!」算天子只盯著馮小九,眼里再無旁人,「您是幾月幾日生辰。」
「我命生得不好。」馮小九絞著衣襟嘀咕,「我生辰是七月十五,鬼門開——我卻來了。」
算天子眼前一亮,拍案而起,「好,生得好,生得太好了。你命太顯,格太貴,若是生得再祥瑞些,就太過了。偏生你生得好,七月十五,鬼門開,你卻來了,你生生地壓住了這道鬼門關。你就是鎮紙,鎮住了天地六界一切惡鬼閻羅。」
說得她跟神仙似的,馮小九偏著頭偷看皇上的反應,不想竟跟高宗皇帝的目光踫個正著——
「長壽啊,你身子虛就別站著了,快!傍王爺賜坐。」
內侍服侍長壽王爺坐下,馮小九就在一旁近身侍候著。
斑宗皇帝提及此來的正事︰「長壽啊,朕今日前來一是帶大師來探望你,二是有件喜事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