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他是花痴,畫得了後,他招集府上所有的侍衛、家丁、太監、奴婢,但凡是個人都被他抓來,拿著畫滿京城的大街上尋人去了。就連保綬隨身帶著的那幾個人也未能幸免,見天地在京城繁華的街道上候著呢!
保綬再坐不下去了,他深知不做點什麼,是決計不可能阻止費揚古繼續發瘋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平日里看起來冷靜理智的人一旦發起瘋來,絕對比平時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人更恐怖——人家那是儲存了小半輩子的瘋勁,豈是尋常人可比的?
可他愛新覺羅•保綬也不是吃干飯的。
午後,當費揚古一無所得地打街上回來的時候,保綬已經氣定神閑地等在那里了,他的身邊坐著位蒙古族打扮的男人,至于歸屬于哪個部落,在大漠待了好幾年的費揚古一眼便瞧了出來——
「你是準噶爾部的?你是準噶爾部的!」他極其肯定,一把拉住保綬,他給他一個大大的、緊緊的擁抱,「保綬,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只有你才能幫我打探出鐘察海的消息。」
「這個……這個……其實我也沒那麼厲害啦!我只是……」
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實情,實情就是鐘察海沒有來京城;實情就是鐘察海去過自己逍遙的小日子了,早已把你忘在腦後;實情就是我不是要幫你,我是要讓你失望,笨蛋!
可是,這一刻,保綬忽然好想幫他找到鐘察海,哪怕是一丁點她的消息也好。做兄弟的,不願看到兄弟失望。
然,費揚古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探听鐘察海的消息,急不可奈地把他丟在一旁,只圍著那個準噶爾部人問個不停。
「請問你是……」
「我是準噶爾部郡王額琳臣,此次奉康熙皇帝陛下旨意,來京賀皇帝陛下萬壽。」
費揚古猛拍腦袋,他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鐘察海極有可能隨恭賀萬壽的親王郡王進京來。他抓住額琳臣郡王的手臂只想知道,「鐘察海來了沒有?她進京了沒有?」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他的卻只是一個默默的搖頭。
費揚古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滿心的期待只換來這樣落寞的收場。他抓住額琳臣郡王的肩膀,力氣大到足以將他的魂魄從軀體里趕出來。
「鐘察海,她是噶爾丹和阿努夫人所生的女兒,你是不是不認識她?她長得……她長得……」費揚古從懷袖中抽出鐘察海的畫像比劃給他看,「這是她三年前的模樣,我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變大模樣,可是她大概是……大概是這個……」
「我認識鐘察海,她是我堂妹,她沒有隨我進京。」
一句話將費揚古最後一點期待從他的身體里徹底剝離。
「我父親楚琥爾烏巴什是鐘察海的叔父,我們是堂兄妹。噶爾丹汗病逝後,鐘察海把殘部交給我,自己則帶著噶爾丹汗和阿努夫人的骨灰去了天山南北,我已經兩年沒見著她了。」
費揚古跌坐在圈椅內,再沒緩過神來。
一直想要讓費揚古徹底清醒過來的保綬目的達成,反倒不知所措起來,扶著費揚古的臂膀不住地勸慰著︰「也不是完全沒有鐘察海的消息,至少知道她過得不錯,且沒有跟別的男人跑了,你還有希望,對吧?」
好吧,他承認,他不會說安慰的話,他還是閉上嘴巴好了。
出乎他的意料,費揚古竟笑了,像個孩子似的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她就在京城里,她來了。她騙得了天下,卻騙不過我的感覺,我知道。」
完了,保綬心下暗叫——他……他不會真著了魔障吧?
打那兒起,費揚古每日諸事不理,就坐在聚賢樓上的雅座往下面瞧著,每每瞧見一抹與鐘察海有些相似的身形,他必定急匆匆地跑下樓去相認,每每總是落得失望的下場。
如此一連數日,就連保綬都看不下去懶得管他的時候,他卻在人群中見到了期待已久的身影。
是她!絕對是她!只是一眼,他再不會看錯。
費揚古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跑下樓,在人群中大喊著︰「鐘察海——」
「嘿。」
猛地轉身,他臉上的表情頓住了,站在他身後的確是他久別重逢的故人,卻不是他呼喚的那一個。
「……端靜?」
第八章情敵相望(1)
兩杯清茶,彼此對坐,本以為今生再不會有這樣的情形。沒想到,他們竟也能如此平靜地相視而笑。
「你……怎麼進京了?」
在他送她出嫁前,她曾在康熙爺面前發下誓言,除非天崩地裂、滄海桑田,否則有生之年她絕不會再跨進京城一步,再不會見皇阿瑪一面。
對他,也是一般。
他真的傷她很重吧?
他們兩小無猜,卻早已互相傾慕。
長于宮中的端靜再未見過比他更儒雅、英氣和俊朗的男子。不過十來歲,他已有一道偉岸的肩臂。
每每孝莊太皇太後邀他進宮,設宴款待,諸位格格無不偷偷打量著他,故作與他不期而遇。
她是眾人中的一個,而他卻只望著眾人中的她。
待我們端靜再大些,再大些……老祖宗便給你做主,把你許了費揚古那小子,我們端靜覺著好不好啊?
太皇太後一句戲言便叫端靜笑了好幾年,她一直等待著自己長大點、再長大點,大到足可以做他董鄂•費揚古的福晉,直到那日他竟進了後宮,來到她的院。
請端靜格格下嫁喀喇沁部郡王札什之子噶爾臧。
什麼?
她不懂,她以為他是來向她提親的,為什麼卻變成他替別的男人向她說親?一定是哪里弄錯了,一定是的,他們明明是該廝守到老的一對啊!
傲爾丹在西北勾結俄國威脅防務,主子忙于收復台灣,騰不出手來收拾噶爾丹。只得先聯絡漠南各族,讓他們充當屏障替咱們大清先擋一陣。待兩年,至多兩年後,等主子收復了台灣必定把刀插進噶爾丹的胸膛。
所以,要用她,用一個十來歲女子一生的幸福去換取皇阿瑪兩年的光陰,大清朝兩年的喘息?
不,她不干。她要嫁的是偉岸俊朗的費揚古爵爺,不是那個根本不認識的噶爾臧蠻子。
她不嫁!
我作為送親使,親自送你到喀喇沁部,送你到噶爾臧的身邊。
他寥寥一句話斷了她最後的念想兒,即使不是帶她去私奔,她也渴望從他的臉上看到痛苦和惋惜。可是沒有,在他的臉上,她只看到皇命大過天,大清大過她的從容與理智。
他簡單一句話便讓端靜格格變成和碩端靜公主,從此遠離皇宮,前往漠南。
我恨你,我恨皇阿瑪,我恨你們!
天崩地裂、滄海桑田,老死不見——這便是她留給他和皇上的十二字箴言,能在此地再見到她,叫費揚古如何不吃驚。
「我破壞了我的誓言是不是?」
端靜微笑著沖他吐了吐舌頭,形狀完全不似昔日養在深宮那位乖巧可人的格格模樣,「此番我是跟隨我男人來京城給皇阿瑪賀萬壽的。我男人說,反正我發下的那些誓言只有菩薩、薩滿佛能听見,現在有長生天保佑我,就算我失言也沒關系。」
她男人?她指的是原先她口中的蠻子噶爾臧嗎?
「他待你好嗎?」看著此刻神采奕奕的她,其實不需要問,他也知道答案,可他還是想從她口中得到確認。
端靜歪著腦袋,想得很辛苦。
「我不知道我跟我男人的感情算不算好,我和他之間不像從前我在宮里見到的那些王爺、福晉。我印象之中夫婦之間必定是相敬如賓,在外頭也是謹遵禮數,不露半點親密的,可我和他卻完全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