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猛大叔為她解惑,「你打京城那邊過來,自然不覺得奇怪,我們部眾沒見過打京城里來的貴主兒肯定覺得稀奇。這當中還有個緣故,我們汗王的新兒媳是康熙皇帝陛下的六公主——今天過來的喀喇沁部郡王妃就是來瞧我們新郡王妃的。
「說到喀喇沁部郡王妃,那比我們部落里的這位新郡王妃更添神秘。人家是康熙皇帝陛下的三女兒和碩端靜公主,跟我們這位新郡王妃算是姐妹。據說這位三公主當年在宮中時最得康熙皇帝陛下的寵愛,不僅容貌出眾,而且兼具一切長生天所賦予的美好品行,是女人中的這個……」
額猛豎起大拇指來夸贊這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三公主,這讓鐘察海也不免對這位公主生了好奇之心。
正巧公主的馬隊朝這邊走了過來,鐘察海仰起頭望向那位坐在潔白馬背上的三公主——
不想,匍匐在鐘察海肩膀上的靜靜爾突然騰空飛起,直撲向三公主。
「不好!」鐘察海以為靜靜爾要襲擊三公主,趕緊跑過去,「靜靜爾,不要!快點給我回……」
她話未說完,已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三公主伸出手臂,靜靜爾穩穩地停在她的臂膀之間,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龐。
靜靜爾是受過訓練的最棒的海冬青,除非是跟自己的主人,否則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如此大的親切和依賴。
霎時間,鐘察海可以肯定這位三公主跟靜靜爾一定是舊識,怕還不是一般的相識。
馬背上高貴的公主俯視著杵在一旁的鐘察海,就連那因禮數而揚起的笑也含著貴氣。她看著她,摩挲著臂膀上的靜靜爾,淡淡地問了一句︰「他還好吧?」
他?
哪個他?
三公主口中的那個他是她所想的那個他嗎?
離開土謝圖汗部的這一路,鐘察海的腦子里始終繞不開這個疑問。
她可以肯定費揚古與這位三公主交情不淺,不僅是不淺,應該還很深——深到靜靜爾同這位公主相當親密,也許它主子跟人家公主的交情更深。
「……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見到阿努夫人,她是噶爾丹最寵愛的女人,作為一個母親見到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就算她心中有所疑問,也會寧願相信你的確是她的女兒,有了她的幫助,你定能平安無憂。」
額猛說了一大串,回過頭卻見馬背上的鐘察海痴痴呆呆的。他策馬趕到她的身旁,「我說,鐘察海小主,你有沒有听到我說的話?」
「……啊?」
顯然是,沒有!
額猛只得再度提醒她︰「前面就是準噶爾的領地了,我只能把你送到這里,之後的路就只有看你自己的了。我的小主,你要萬事小心!」
鐘察海故作輕松地搖搖頭,「別為我擔心,以我的刀法,額猛巴圖魯,你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希望如此吧!額猛的手貼近她的額心,「長生天會保佑你的,孩子——費揚古將軍把你交給我之前曾經叮囑我,如果實在不行,就請你返回,我會在這里接應你,而費揚古將軍則在西北方向等著你的歸來。」
她就知道費揚古把她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正因為如此,她才更不可能無功而返,「額猛巴圖努,無論如何我也會潛伏到噶爾丹身邊,我要為我阿爸報仇,更要為所有被噶爾丹殺死的部眾報仇。」
她的話豪氣干雲,其實無論是她還是額猛心下都清楚,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到了交戰時,能夠幫費揚古把損傷降到最低,能夠幫他全勝噶爾丹。
什麼大清,什麼皇命,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一個人!
那就是董鄂•費揚古。
額猛為她最後一次檢查所有行裝,她的彎刀必是隨身攜帶的,靜靜爾會左右不離地跟著她。很好,一切準備就緒。
額猛扶她上馬,鐘察海忽然想起了什麼,「額猛巴圖努,你上次提起康熙皇帝陛下的三公主好像叫什麼和碩端什麼的……」
「是和碩端靜公主!」
額猛一語驚醒夢中人——和碩端靜、靜靜爾,難道他們……
鐘察海帶著心結策馬揚鞭,靜靜爾飛翔在半空中,如影隨形。
就在她心不在焉的當口,她已經進入了準噶爾部的領地。噶爾丹的士兵很快便發現了她,「嘿,你是探子!是清兵派來的探子!」
「不!我不是什麼探子,我是汗王的女兒,我是鐘察海!我是鐘察海——」
那些兵士哪里會理會她滿口的胡言亂語,多年的征戰教會了他們,稍微的疏忽就會給他們帶來死亡。他們認定她是康熙派來的探子,結果只有一個——將她亂刀砍死。
刀槍橫飛,鐘察海手提彎刀全力拼殺,一邊應對一邊大吼︰「我是噶爾丹的女兒鐘察海!我是噶爾丹的女兒——」
第三章天各一方(2)
午夜夢徊,費揚古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冷汗沁濕了衣襟,他不住地大喘氣,一口接著一口。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快要窒息了。
他掀起毛皮毯子,鑽出大帳大吼起來︰「保綬!保綬——」
半夜三更撫遠大將軍忽然大吼起來,這引得整個營的士兵將領全都驚醒,最後從帳篷里鑽出來的才是保綬那小子。
「什麼……敵人發動突襲了嗎?」
保綬揉揉鼻子,不緊不慢地踱到費揚古身邊。費揚古揮揮手,讓其他人都該干什麼干什麼去,獨留下保綬一人,「有消息嗎?我是說土謝圖汗部那邊,額猛有沒有來信說鐘察海已經走到哪里了。」
「好像還沒有。」保綬記得自己好像沒見到什麼土謝圖汗部寄來的信函。
費揚古深呼吸,冷汗不停地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里,渾身上下冷極了。
他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保綬還是頭一次見到,就算當年決定下嫁和碩端靜公主的時候,他也沒有流露出這副糟糕的表情。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費揚古?」
他木訥地搖搖頭,一種說不出的沮喪自胸口漾開,「保綬,當年……當年我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他是指讓那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充當噶爾丹的女兒,深入敵營當探子的決定……是錯的?
保綬扯扯他的衣角,「當年,你答應端靜公主的事還作數嗎?」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打鐘察海離開他以後,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保綬知道,「費揚古,听著,如果當年你答應端靜公主的事還作數,那麼你的決定便是唯一的、最好的、完美的決定,你就不該讓自己後悔。」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有後悔的立場;我知道就算我再怎麼後悔,也改變不了現在的局面;我知道現在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快找出噶爾丹的主力,消滅噶爾丹,平定準噶爾部;我還知道,一旦這一切成真,我和鐘察海……就完了。」
「看來,你知道的還真多啊!」保綬樂顛顛地瞅著他,「不過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等我們消滅了噶爾丹,平定了準噶爾部,你和鐘察海這段皇上金口玉言訂下的婚事……還作數嗎?」
這……
是的,這個問題他的確不知道答案。
保綬不知道的可就更多了,「既然是皇上說出口的話,應該是沒得改變了,也就是說你必須娶鐘察海。可若你真的娶了她,你怎麼面對她?」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真不應該找保綬談心,沒能解除他心里的痛苦,反倒讓他更加難受,今夜注定難以成眠了。
攆走了保綬這個不會安撫人的小子,費揚古坐在篝火邊遙望星空。草原上的夜空格外清朗,同一圓月,在這里望去卻比京城里更大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