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慶王爺嗎?失去將兒小姐的三年,居然讓他完全變了個人,萬歲爺的手段果然非凡人可比。
大慈笑著扶起他來,「王爺不必行此大禮,折殺大慈。」
「公公奉皇命,您是上差,我當以大禮相待,才是恭謹。」
大慈心知慶王爺並不是當真打心底恭順,如今一舉一動全都謹遵皇命,以皇帝為先,只是因為三年前受的教訓太過慘烈。
他都已不懼生死,又怎麼會將皇上放在眼里?他只是在以此懲罰自己,懲罰自己不知輕重的倨傲讓小姐沒來由送了性命。
得到的局面卻是皇上想要的。
言歸正傳——
「王爺,皇上幾番邀請諸王應天一聚,您都因身體有恙未能前往。此番皇上特意下了恩典,準您前往肅親王府邸,以敘兄弟之誼。」
前幾次皇上宮中設宴邀約諸位兄弟,朱縋都以病體難忍一路風塵僕僕為由,未能上應天。
這倒也不是托詞,離開有孫將兒的地方,他很快就會病入膏肓。所以,他選擇留在王府。
三年來,他一步未出府邸,整個鎮城上下,乃至遠在皇宮中的皇上都知道此事。
現在「恩準」他前往十四哥那里一敘兄弟之情?
有何深意?
「大慈公公,能否請您替我奏請皇上,本王的身子實在不便,還是留在此地等死吧!」
大慈早得聖意,用不著請旨,便已有了答復︰「王爺,此乃皇令,恐怕……」
由不得他不去!
大管事也在一旁勸道︰「王爺,您就去肅親王那里走一趟吧!您和肅親王兄弟情深,可你們已經六年未見了。肅親王幾次三番寫信來問您的情況,著實擔心您啊!」大管事也是希望自家王爺見了肅王爺,能心情好些。要不然繼續在府里待著,遲早得憋出病來。
一方面皇命難違,一方面兄弟情深,朱縋還能如何?
「大管事,你替本王準備準備,擇日啟程。」
「王爺……」大慈面有難色地立于一旁。
朱縋依稀覺得他心里有事,「大慈公公,我听聞你從前伺候過將兒一陣,如果你還念一點點舊情,有什麼你就同我直說吧!」
「此番前往肅親王府,奴才與您同行。」
「……那就有勞公公了。」
若放在三年前,一位親王去探訪另一位親王,皇上竟然命一個太監陪同前往——慶親王一定會將此視為皇上對諸王的猜忌,即便無法拒絕,也是面色不善。
三年後的今日,當大慈陪同慶親王前往肅親王府邸,一路上慶親王不停地問著將兒小姐年少時的種種,時不時露出會心的笑容,全不把皇上此舉背後的意義放在心中。
將兒小姐,您應當感到安慰了。您所付出的一切終究讓慶王爺明白,活著,好好地活著比出身、地位和傲氣更重要。
第九章生生死死(2)
一路奔波,終究來到肅親王府。
肅親王早已等在門外,兄弟倆六年未見,朱縋下了馬車便把肅親王給嚇壞了。
「老十六,你……六年不見,你怎麼老成這樣?」他年紀不是比自己還小些嘛!如今看容貌,他竟比皇上更顯蒼老。
肅親王心有不忍地摩挲著朱縋消瘦的臉龐,他卻只是無所謂地笑笑,「不礙的,不礙的,十四哥。」
肅親王挽著朱縋的手徑自往里走,全然不顧陪同在旁的皇上近身太監大慈。大慈倒也識趣,向二位親王暫時告別︰「二位親王,您兩位兄弟間閑話,奴才奉皇上之命有點東西要帶給肅親王妃,奴才就不陪您二位了。」
肅親王巴不得趕走皇上身邊的走狗,立時讓人領大慈去見肅王正妃。
朱縋好生奇怪,「皇上同王嫂是舊識嗎?怎麼會叫大慈公公帶東西給王嫂呢?」
這話說來就有點長了。
肅親王捺著性子同他說明這當中的原委——
「皇上還是四皇子的時候,因為……你也知道,那時候在宮中,咱們都有母妃,唯獨他……雖是妃所出,可來來去去總是獨自一人——父皇那時偏寵大將軍孫繼達,也就是後來我的岳丈大人。我岳丈常常駐守邊關,父皇便將我岳丈的家眷接到宮里,還把當年的四皇子交由我岳丈的側室照料。
「遂在你王嫂未出閣前,倒是見過皇上幾次。不知道是不是念著這份舊情,逢年過節宮里出來的賞賜倒是不少。不過,皇上同你王嫂的關系還是淡的,你王嫂出身正室,同偏房往來不多。
「照顧四皇子的這位側室育有一女,取名將兒,約莫同皇上常常來往的關系,他二人感情極好。皇上還是燕王的時候,還曾帶我這位姨妹一同前往。我私下里跟你王嫂閑談,還說保不齊他們孫家在出了位王妃之後,還能再出位皇妃。可惜後來又沒了消息……」
十四哥說的那位側室之女不是別人,正是孫將兒。
三年前皇上準他娶大將軍孫繼達之女為慶王正妃的折子是密發的,也難怪十四哥並不知道他們既是兄弟,也是連襟。
不知道也好,皇上同將兒的關系乃驚天秘密,知道的人都會有生命危險——他了無生趣,卻不想連累十四哥一門。
肅親王拉著朱縋的手一直迎進王府大堂內,將他安坐于太師椅內,肅親王仍不肯放開自己的手,「老十六,這六年你過得可好?」
好與不好于他已經毫無意義了,朱縋只是點點頭,並不說話。
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也叫好?肅親王冷眼瞧去,不過是六年的時光,老十六身上從前的銳氣盡數不見,只剩下一副軀殼。
他隱約听說老十六曾愛上一個回族女子,依照他們兄弟對皇上的了解,為了防止親王勾結異族導致邊防難穩,皇上絕對不會同意老十六娶異族女子為妃。
可這老十六也太實誠了些,不讓明媒正娶封為正妃,收進房不也是一樣嘛!
瞧他到如今還是孤家寡人,再瞧他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肅親王暗自猜想,老十六怕是為了那個異族女子用情至深,傷得太重,至今未能平復。
他這個當哥哥的,不禁勸他幾句︰「老十六,十四哥知道你的脾氣稟性,認定的人或事再無法改變,就像當初對太子,對逆太孫,想必對那位回族姑娘也是如此。可人總要向前看,既然知道跟她不會有結果,你總不至于就此孤獨終老吧?」
十四哥以為他是眷戀海晌禮?
他但笑不語,太多的往事無法用語言講述清楚,索性閉口不談。
「十四哥,我現在過得很好,很安逸,我不想拖累別人。」
「怎麼是拖累呢?」
朱縋不妨同他直說︰「我現在雖未出家為僧,卻心如止水,與出家人無異。哪個姑娘嫁給我,等于自出嫁之日起便喪夫——這還不是拖累嗎?」
哪里有他說得那麼嚴重?肅親王听得心驚膽戰,真不知這十六弟在情場上受了多大的傷害呢!
在肅親王府一住便是半月。
每日,朱縋修身養性之余,便是應付十四哥為他尋覓的各色美人——有大家閨秀,有小家碧玉,也不乏妖冶美人。
總之,環肥燕瘦,他半月間全都領略盡了。
除了婉拒,他不知道還可以怎麼辦?
嫁給一個沒有心的男人,這世上哪個笨女人會干這等蠢事?
哦,他忘了,有一個人就做了——孫將兒。她嫁他的時候,他又何時有過真心。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最終將她推進死地。
不可以想,每每想來都是痛徹心扉。
可他逼著自己去想,那是他虧欠將兒的。她已經走了,如果在這世上連一個留戀她的人都沒有,那才是她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