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南唐被滅而無動于衷。」
「那麼,從這一刻起,我們——成為敵人。」她揚起手,只听「 」的一聲,那件五彩茶具粉身碎骨。
望著地上已碎的茶具,韓醉年知道一切已是覆水難收,僅著單衣的他立于寒風之中,放眼望去,前途渺茫。
「我不想的,你知道。」
「可你選擇了。」她又笑開了,像個孩子那樣單純,「不過佛祖可以提前預示你的結局,你會輸,會輸給一個叫江正的小女子,只因你要守護的那位國主寧可相信大宋的奸細,也不會相信忠誠的臣子。」
只因,他只會選擇相信他想相信的局面。
第3章(2)
「你知道她是誰,對嗎?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將父親和自己關進書房里,韓醉年無法掩飾自己心頭正在熊熊燃燒的怒火。
這一個晚上他經歷得已經夠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他剛剛才得知,那個形似樊若水的胖和尚拿著小長老由國主親自給予的通關令牌已經出城了,估模著現在已經登上去北邊的船了。
柄主親賜的可以通行南唐,甚至出入後宮的令牌居然助那個叛臣逃逸,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樊若水逃掉了,天知道他帶著什麼機密信息逃去了北邊。可父親你明知道國主的佛法導師是個奸細,是個……是個……」
「是個女子,一個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
他說不出口的話讓為父的代勞吧!「你見到她的真面目了,怎麼樣,很吃驚吧?依為父多年來觀盡美色的看法,若她以女裝示人,再去掉臉上那道刻意掩飾的疤痕,即便是小周後也得讓出後位。」
案親吊兒郎當的表情讓韓醉年更加不滿,「父親,我們在說的是有關社稷存亡的大事。」
「可你將這等大事非得跟一個小女子牽扯上關系。」
「她在利用國主,利用國主對她的信任,對佛祖的信任,她企圖讓咱們國家不戰而亡。」他越說越激動,他的叫聲在如此寧靜的夜晚顯得有些刺耳。
韓熙載好笑地望著兒子直搖頭,「如果國主不信佛,小長老憑什麼接近他?如果國主不是做了違背倫常之事,又怎能讓那麼一個正處于花季的小女子恨到布置出如此龐大的復仇大計,置天下人于不顧?」
「這不是一件僅關乎國主一個人的事,這也不是國主的家事。所謂君王無家,任何有關君主的事都是國家的大事,您難道真要看整個南唐百姓因國主與小姨子之間那點丑事而成為亡國奴?!」
江正竟然說父親是這世上難得的智者,若智者只是會明哲保身,他寧可自己愚蠢一點。
韓熙載冷靜地盯著兒子,像看著多年前的自己。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兒子很優秀,又勇于擔當,比他年輕時更志向高遠。若兒子身為宋人,存著這樣的志向,他當感到欣慰才是。
可惜,他們身在南唐,北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大宋和堪比一代明君的趙匡胤。
「我們本該是宋人的。」
韓熙載選在這個時候重復起韓家的家史來,「若不是你祖父得罪了當時周朝皇帝,如今的我們該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你我父子該為大宋的子民。」
韓醉年吃驚地看著父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你不要告訴我從骨子里,你就希望南唐被滅,好回到你的故鄉。」
「看看史書吧!有哪個朝代可以長盛不衰的?又有哪個時期會長久戰亂?」韓熙載試著向兒子展示除了酒色之徒的另外一面,「對我來說,離開故土就已經做了最後的告別,我並不指望有生之年還能回去,但我希望我的兒子、孫子可以任意往來南北,看盡這大好河山。」
長長一嘆,嘆去的是韓熙載這麼些年的浮華和久久的落寞,「如果當今國主真能成蓋世之功,我韓熙載願意肝腦涂地助他一統山河。可惜……他不是,他是一代詞人、文豪,若在開明盛世,他會成為仁君,當一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惜他生不逢時,虎視眈眈的宋帝不允許他就這樣風花雪月地活下去。我也生不逢時、身不逢地,君王不戰,我等又能如何呢?」
「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南唐土崩瓦解?」韓醉年怒吼,明明知道父親說的全是事實,可他依然無法改變自己的初衷。身為南唐子民,身系國家命脈。
韓熙載直視他久久,抿緊的嘴唇吐出韓醉年難以想象的結論,「有些你覺得重要的人、事,在時過境遷後,你會發現它在你生命中承載不了多少分量。而快樂、幸福和安逸,這些東西才是你生命中真正的重量。」
「你覺得自己快樂、幸福、安逸嗎?」
韓醉年怔怔地望著父親,「這一輩子,你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活過來了,你覺得你活得值嗎?」
他不需要父親的回答,他也知道父親的心中根本沒有答案。
「我所做的,父親……只是讓我等到像您這麼大歲數的時候,一個人端著酒杯回憶年少,不覺得人生蒼白無力。」
之後很久,韓熙載都為他們父子間那夜的對話而感到後悔。
為了他口中的江山社稷,也是為了向父親證明他們父子間截然不同。韓醉年來日在朝堂之上當著諸多大臣的面,直指小長老乃北宋奸細,且言語之中大有痛斥國主沉迷佛教,致江山社稷于危難之中的意思。
柄主在朝堂之上已氣得差點背過去,一干大臣議論紛紛,更有那趨炎附勢之輩直指韓醉年辱沒國主,褻瀆聖教。只差沒有當場將他毆打至死,以他的血來洗滌對佛祖的侮辱。
韓醉年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指責,他只堅持一句,「如果佛祖真的可以保我國長盛不衰,就讓入侵我國的宋軍退兵啊!」
「如果佛祖真的能讓宋軍退兵,韓大人又做何解釋呢?」
在這等騷亂時刻,一身僧衣的她出現在朝堂之上,即使不知道她是女兒身的諸位大臣也感到眩目,何論知道她真實身份的韓醉年。
他遠遠地望著她向自己走近,那番頭暈目眩的感覺又上心頭,他感覺周遭的空氣變得稀薄,他幾乎不能呼吸。
她卻步履輕盈地停在他的身邊,揚著從容的笑注視著在場眾人,包括他。
「韓大人,還是剛剛那句話,如果我頌念佛經可以讓宋軍退兵,您打算怎麼辦?」
她在跟他打賭?韓醉年實在希望她能收回剛剛的那番話,以佛經讓敵軍退兵?她也太過異想天開了吧!她當真把自己當成神了?!
湊近她,在她的耳邊,他輕聲叮囑︰「別再異想天開了,你真以為自己是無量神佛嗎?」
「至少在你面前,我是的。」她湊到他耳邊笑得正歡。
他又聞到了她的香氣,自她身體里散發出的獨一無二的味道,郁香迫人,叫他的呼吸全面暫停。這香氣叫他想起那夜在溫泉里,她緊貼著他身體的感覺……
好吧,他承認,他得跟她保持距離,否則他根本沒辦法做回自己。
江正倒是毫無顧忌,在朝堂之上盡顯她的無量佛力,「現在貧僧就登上城樓,若貧僧的佛法能讓宋軍退兵三里,韓大人對貧僧的指控則是對佛祖的褻瀆,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甘願以死謝罪。」韓醉年接下她的話,「若小長老的法力無效呢?」
「貧僧自當以死祭佛。」二者對峙,她當仁不讓。
柄主居于高座良久,見臣子和最崇敬的小長老如此對峙,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出聲勸阻︰「小長老對此不必過于認真,韓大人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