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收了這個學生,董宣也不敢怠慢,拉了馬功成問他平日里讀了些什麼書,念過些什麼記,懂得些什麼史。
怕是成日里被父親打罵慣了,馬功成不敢擺出侯爺的派頭,對董宣是恭敬有加,乖巧地逐個回答。
董宣又考了他幾句,發現馬將軍府上果然管教森嚴,說是重武輕文,可這小子的才學比起一般官宦子弟可強太多了。
「公子才學不錯啊!假以時日定能成為國家棟梁。」
「師傅您過獎了,叫我‘功成’便是。師傅面前,不敢以貴身自居。」馬功成笑吟吟地什麼都招了,「父親說馬家今日的榮華富貴、滿門尊享是靠馬家人流血丟命換來的。要是我不思進取,就對不起馬家故去的先人。每年祭祀先祖,不成材的馬家子孫是沒有資格敬香的,因而功成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董宣點頭稱贊,「馬將軍治家果然嚴謹,也難怪你幾個兄弟都是能人之士。」
「所以我更不敢行差踏錯啦!日後還要麻煩師傅好生教導。」
「只怕我才學不夠……」
董宣與馬功成說著話的當口始終覺得有一雙燃著火的眼楮正望著他們,他不著痕跡地循著目光的來處望去——
是湖陽公主?
奇怪了,自打那日在馬將軍府做了馬功成的師傅以後,董宣一直覺得奇怪。
怎麼能不奇怪呢?
那天他跟馬功成說閑話,不小心瞥見湖陽公主始終盯著他。
之後他叫馬功成來衙內隨侍,學著怎麼寫呈折,怎麼處理政事,自那時起湖陽公主的身影便時不時地出現在衙門里。
先是說丟了佩飾,他正打算帶縣衛去公主府上查問,沒想到公主又金身來訪,說是自己糊涂,佩飾已尋見。不消半日的工夫,她公主殿下又駕臨縣衙,這回佩飾沒丟,改丟錢袋了。當日,沒人敢動公主殿下的錢財,不消半日她這個自稱糊涂的公主又跑來說錢袋找到了。而後是皇上賜給公主的玉翠,如此循環往復……
難不成……難不成公主殿下又對他董宣生了下嫁之心,借機會接近他?要不然即便公主府里丟了什麼東西,也用不著她公主殿下親自過問吧!
越想越覺得自己所猜不錯,董宣想著想著不禁面露喜色。
一旁的馬功成看在眼里,渾身直發怵,「師傅,你今天怎麼了?一天都時不時地露出冷笑,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你哪有做錯?而且,」董宣正色,「我這怎麼是冷笑?我這明明是喜笑顏開,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不重要,當湖陽公主五日來第九次駕臨縣衙的時候,董宣已經懶得同她行禮問安了,直接咧著嘴巴開宗明義︰「我說公主殿下,這回你又丟了什麼?還是又已經尋回了什麼?」想見他也用不著想出這麼多的借口吧!多難為她啊!
「這回沒丟什麼也沒尋回什麼,我設了家宴請……」
「你備了桂花糖藕嗎?」董宣已經迫不及待了,不知道洛陽有名的那位孫媒人還在不在?當年他在都城為官的時候,她可是鼎鼎大名的絕世冰人呢!
他一派眉飛色舞,湖陽看著直發愣,「我為什麼要著人備桂花糖藕?」
「因為客人喜歡吃嘛!」
還裝?
還裝?
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歡吃甜食!
湖陽偏過頭轉向一旁的馬功成,「你喜歡吃桂花糖藕嗎?我立刻吩咐廚子備下。」
「什……什麼?」董宣的目光在這兩人間游移,終于找到了方向,「鬧了半天,你是請他去家中赴宴啊?」
湖陽一本正經地望向他,「要不然你以為是誰?」
某人自作多情了——馬功成看師傅一臉的失望,自動自發地張羅起來,「要不然師傅也隨我一同去公主府赴宴吧!」
「好……」
他臉皮夠厚,可公主也不是好欺的,「我與馬將軍素有舊交,听聞公子即將出仕,設家宴聊表心意。」
也就是說不適合他董大人參與進來嘍!董宣識趣地推辭︰「我今晚還有一大堆的公務要處理,而且公主府也不是沒去過,功成啊,你就陪公主小酌幾盞吧!」記住,是小酌!那女人喝起酒來比喝水都猛,可千萬別陪她豪飲。
馬功成哪里懂得師傅的心思,樂顛顛地同公主殿下回府了。
第6章(2)
眼巴巴地瞅著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董宣心里好不是滋味,迎頭瞧見宋弘提著食盒進來,他這才心情轉好。
「今天怎麼這麼好,來送吃食給我?嫂夫人的手藝沒得挑,尤其是她做的甜醬瓜,那可是我的心頭好啊!」
他打開食盒一瞧,甜醬瓜沒看見,都是些佐酒的素食,「我不愛喝酒,我愛吃甜食。」
「這又不是給你吃的。」宋弘的眼楮一直盯著門口,馬功成離去的方向,「剛才領著馬功成走的那位是湖陽公主?」「可不是嘛!鮑主大駕光臨,就為請那小子去府上赴宴——公主殿下親自造訪啊,這小子還真是天大的面子。」送給公主的食盒,他不便享用,只能干瞪著眼看著。
宋弘也瞪著眼,卻不是盯著那只食盒。他轉身便走,董宣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跟在後面喊︰「你干嗎去啊?這食盒不送去公主府嗎?」
「你留著吃吧!」他走得干淨。
董宣瞧著他的背影感覺有點古怪,「宋兄是在生氣嗎?不會吧?應該不是在生氣……」吞下半盒好菜,他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他生的哪門子氣啊?」
董宣自給自足,吃得是菜足飯飽,心里仍在疑惑湖陽近日來奇怪的舉動。
身在公主府的馬功成就沒那麼好運了,望著滿桌子的菜,卻吃不到嘴里。
原因無二,公主殿下一個勁地勸他喝酒,他滿肚子的酒水,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了。
瞧,這酒又倒上了,馬功成實在無能為力,抱拳告饒,「公主殿下,我實在喝不了了,再喝就……就醉了。」
「哪里會醉?當我不知道呢!馬家的男人個頂個的酒量奇佳,你父親是有名的千杯不醉,還有你叔那也是……」她說不下去了,望著他那張酷似馬毅的臉發怔。
不期然,那壺原本要倒進馬功成盞里的酒進了湖陽手邊的盞內,她端起酒一飲而盡,又招呼繁錦︰「再熱了酒來。」
「公主,您還是少喝些吧!」繁錦從旁勸道。
上回董大人留宿的時候就同她說了,酒這東西少飲為品,多喝傷身。董大人還特意囑咐她看著點公主,別讓她成天拿酒當水喝。董大人的話有理,她確是該從旁勸著點,「公主,您還是喝點湯吧!今日這湯煮得甚好,來,馬大人,您也嘗嘗。」
「好啊……」
馬功成迫不及待地想吃點酒以外的東西,卻不料近在嘴邊的湯被湖陽公主推至一旁。
「喝什麼湯啊?我記得你是最愛喝這賒店老酒的,每次你都把酒燙得熱熱的,倒上了遞給我。你說我手冷腳涼,血氣不通;你說,這酒可祛寒,我當多喝些;你說,等成親後我不必再畏懼冬日,因為你會在屋里燃上火盆,撲了老酒在上頭,讓火燒得旺旺的,讓我的心暖暖的;你說……」
別再說了,她已經把馬功成給說糊涂了,「公主殿下,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馬功成,家父乃馬將軍,我今年方才十六,怎麼會同你說那些……那些……」若按年紀,公主殿下足可以做他長輩了,他可不敢亂了章法。
他起身欲告辭,湖陽比他更快,一步踱到他的面前——他的臉已經讓她方寸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