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他不適宜早起,必定是晚上跟那些花衣舞娘玩到三更,迷瞪片刻便跑到宮里捉她來了。晚些又能如何?她又不會自宮里跑掉。
心里嘟囔著,手上卻從包袱里掏了自己的一件皮襖給他蓋上。好歹也是入他的府,當他的差,她習慣對主子精心些。
她手中的襖子剛搭上他的身,他便驚醒了。痴傻地望了她片刻,總算醒過神來。
「到了嗎?」
「到哪里?王府嗎?」九斤半向外張望,「這好像不是去王府的路啊?」這樣想來,王府距離宮中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怎麼走了這會兒還沒到?
「誰說我們回王府?本王出外游玩,近日就不回王府了。」他清清嗓子,開始月兌身上赤紅的袍子。
九斤半緊張地瞪大眼楮瞅著他月兌衣的動作,驚恐地吼道︰「你想干什麼?」
「月兌衣裳啊!」她看不出來嗎?
「你……你你你你你月兌衣裳干什麼?」她不自覺地結巴起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
「你緊張什麼?」他好笑地反瞅著她,「出外游玩穿著赤袍太招搖,我換件衣裳而已。」
九斤半松了口氣,可轉念間卻平添了幾分惆悵。人家可是爺,正經的王爺,當今女主的王叔,天下間什麼女子不期盼著他的眷顧,他還需在馬車里對她一個青衣小爆人行苟且之事嗎?
眼見著他月兌下了那身貴氣十足的赤袍,穿了一件……白衣?!
「我的爺,我的爺的爺的爺,你穿這身白衣算怎麼回事啊?」
他要當個平民四下游玩穿青衣冒充讀書人就是了,穿這身無名無分的白衣做什麼?都學起斜日女主裝失憶?
不理會她的驚愕,他三下五除二將身上的佩飾全都剝了,隨手往包袱里一塞,自己打量打量自個兒贊道︰「這就齊了。」
他到底想干嗎?九斤半跟在後面拾掇他丟下來的東西,「我說爺,您是沒出過門吧?即便我這種常年待在宮里的人也知道——身為白衣,那可是四處受欺負的命。」
二閑王眼一斜,「廢話,你不過是個青衣,身為你的跟班,我不穿白衣還能穿什麼?」
「我的跟班?」她怎麼都听不懂他的話?到底是他變精明了,還是她變傻了?
「我跟著你回你家,總要有個適當的身份吧!不當跟班當什麼?」他一副理所當然。
「當個跟班跟我回家?」
九斤半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光看著他的嘴在動,壓根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二閑王也懶得再解釋,手指指馬車外,示意她自己看吧!
她把頭伸出窗外,翹首望去,咦?這不正是回家的路嘛!
等等!
「為什麼我要回家?還有,為什麼你要跟我回家?」
第三章夢回家園家無夢
家,還是那個家。
幾間瓦房,一處庭院,十來畝地。
那年,她被賣進蒙大人府里當丫鬟,爹得了些錢,蓋了這幾間瓦房,大哥娶上了媳婦。
她在蒙大人府里那幾年,每到發月餉的日子,爹就在後門候著,她左手拿了月餉,右手遞給爹。節余了幾年,她隨景妃娘娘進宮那年,爹買下了這十來畝地,至此再不用替地主家耕作。有了田,二嫂進了門,二哥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
兩位嫂嫂,她從未謀面,這次回家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你很緊張?」
歪在庭院外的大樹底下,他倒是透著幾許愜意。手指著那處院落,二閑王朗朗笑著,「這可是你家,回到自己的家有什麼可緊張的?」
「很多年沒回來了,我都不記得我爹、我哥哥長什麼樣了。」她唉聲嘆氣的,全然沒有為他出謀劃策時的豪氣沖天。
「見到不就知道他們長什麼樣了嘛!」二閑王全然不顧形象地勾搭上她的肩膀,「記住了,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從宮里帶回來的小苞班了,別再稱呼我王爺,直接叫我名字——二閑。」
「二閑?」
「哎!」
她只是驚詫地喊了一聲,不料他還真的應了。二閑?這名字單獨念起來怎麼這麼古怪?
「我以為二閑王是你的封號。」
二閑王左右搖擺著腦袋,「我出生的時候,當時的女主封賞了‘二閑’兩字為我的名字。」
斜日、罷月的父王,他的王兄——永賢,本不叫這個名字。當日女主賜他「永閑」二字,要他永遠賦閑于宮中,不得參與政事,那已是另一個故事了,有空他願說與她听。
九斤半沒心思理會他為什麼被賜了這麼個名字,她只想知道,「你干嗎放著好好的王府不住,跟我來家里,還當起了勞什子跟班?」
「無聊嘛!想體驗一下當白衣伺候你這個小青衣的感覺。」
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萬事不當真的模樣,看在眼里就來氣。沒心思跟他耍嘴皮子,拎著那幾個包袱,她步履蹣跚地往家去。
日日盼著出宮回家,如今,家就在眼前,她卻近鄉情怯。
無法理解她的情愫,他抓過那幾個包袱撂上肩頭,「現在我是你的跟班,哪有讓主子拎著包袱,跟班空著手的道理?我來拎!全部我來拎!」
九斤半知道拗不過他的意思,只能由著他瞎胡鬧,嘴里卻不忘提醒︰「到了我家你說話小心點,別嚇著我爹和我三個哥哥,他們都是莊戶人家出身,沒見過什麼世面,你可別胡言亂語。」
她不怕別的,就怕爹和哥哥們知道他王爺的身份,又生出什麼奇怪的念頭來。比如︰將她送進王府做妾。
「做個好跟班,乖乖的啊!」她模模他的腦殼,像模條小狽似的。
苞班就該有跟班的樣子,二閑緊趕著幾步跑到庭院門前,敲了敲門喊道︰「有人在家嗎?」
九斤半把他推到一旁,自己站在院門前,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弄的,兩只手對著院門就那麼上下一提,院門自然開了。
二閑望著她發呆,「你還真是……神了!」
「窮人家里沒什麼值錢的家什,這院門不過是虛掩著,哪里還能真就反鎖上了?你以為是王府呢?大門鎖了鎖二門,滿院里站著看家護院?」招招手,她招呼他進屋,「跟著我進來吧!」
家,到底還是那個家。
看家里平素用的那些物件,雖不至于像她進蒙家當丫鬟時那般寒酸,可靠著十來畝的薄田也富裕不到哪兒去。
爹的習慣是,有再多的錢都要換成米裝滿米缸,細看來,米缸里的米不過沒腳背,瞧著一大家子也就能再吃上幾日的。
眼見著太陽都要下山了,灶台還是冷的,這一家子到底過些什麼日子啊?
九斤半卷起袖子,這就淘米煮飯忙活起來。
「現在你是主子,我是跟班,怎麼能讓你忙呢?我來我來我來弄。」
二閑將九斤半推到一旁,接過她手里的活就要忙。九斤半睇他一眼好笑道︰「不是我小看你,你一個王爺出身,從小到大別說是煮飯做菜了,怕是連廚房都沒進過吧?哪里會做這些事?」
「我會不會你且看著就是了。」
他話放這兒,手也沒閑著,滿廚房里轉悠,一會兒洗菜一會兒淘米的。不消半個時辰,已經滿屋飄香。
九斤半眼瞅著他滿肚子好奇,「你居然會做飯?!」
她伺候過幾位主子,別說是斜日女主了,就連蒙家的大小姐,後來的景妃娘娘在廚藝上也僅限做些點心,煲份甜湯。他堂堂一個王爺,竟然通曉廚藝,真是奇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知道我為什麼叫二閑嗎?因為我王兄原本叫永閑——永遠賦閑的意思,這是當時的女主給我們兄弟二人賜的名字——很奇怪吧?身為王爺,我和王兄不管女主叫娘親,倒要恭敬地稱呼她為‘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