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大氣磅礡的論述說得合乎情理、煞有介事,若浮雲齊不是聖女,她也幾乎要相信眼前的血女才是真正的聖女。可她總要拿出點憑證來吧!
「你身上可有身為聖女的證據?」
「你有嗎?」血女反將了浮雲齊一軍。
啊雲齊轉過身,隔著白紗以背示人,她後背上若影若現的蓮花跳躍在眾人眼中。
「靈上齋的聖女生下便有著蓮花胎記,此為一證,你可有?」
有沒有蓮花胎記血女卻不急說明,她質疑的是︰「我怎麼知道你這蓮花胎記不是後天紋上去的?能裝二十年聖女,你自然早有準備。」
這是真是假誰說了也不算,總要有人做參評,評出個真偽來。恰在此時,朝廷里的人馬出現在石階下,張春福公公來得恰是時候——真恰是時候。
巧得連浮雲齊不禁要懷疑這究竟是事先安排好的局面,還只是天意弄人下的巧合。
「福公公,朝廷這次派您前來可又是參禪佔卜之類的事情?」只怕另有目的吧!啊雲齊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丙然!見到張春福,血女仿佛看見了援兵,她退後幾步以他為堅強後盾,聲調也隨之抬高︰「浮雲齊,見到福公公你怕了吧?告訴你,他就是為了查清你這個假聖女才來的。」
啊雲齊冷眼旁觀,輕吐道︰「是嗎,福公公?」
張春福半輩子待在宮中,他應酬過各種各樣的人,也看著浮雲齊坐到今天的位置。他驚異地發現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往日不曾在她臉上出現的內斂如今已深入眼底。
她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浮雲齊,她變得深不可測,讓人模不著底細——這些並不在福公公的預期之內。
微微欠了欠身,張春福還是將浮雲齊當成聖女一般恭迎,「聖女閣下,望您見諒,這位姑娘跑到衙門,聲稱自己才是真正的聖女,為了安定民心,也為了還您一個公道,聖上特意派我來徹查此事,也好還天下人一個交代。您切莫要見怪啊!」
「怎麼會呢?」浮雲齊瞥過征塵,發現此刻的他正陷入迷惘中。留她一個人對付福公公也沒什麼,她該學會不依賴任何人,包括伴她二十年的他,「這是您的職責所在,我自然不會心生芥蒂。」
听她這麼說,張春福隨即放了心,「既然如此,二位就請互相辨個真偽吧!」
血女趕忙奉承︰「還請公公主持大局。」
「既然如此就有勞公公了。」浮雲齊相信張春福一定有備而來。
張春福先是推辭了幾番,隨即應承了下來︰「既然兩位姑娘都如此抬舉我福公公,那我就代當今聖上為二位辨個明白吧!也請在場的所有百姓一同做個旁證。」
不喜歡一直站著,浮雲齊令弟子端來她常坐的檀木椅,她端坐其上,俯仰眾生。
血女看不慣她擺氣派,催促著張春福趕緊開始辨別真假聖女的行動︰「福公公,快點開始吧!」
張春福想了想,這就開始提問︰「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聖女承接天地精華,能感知天意,更能借民之口向天祈福。咱們就以十五日為限,請兩位感應天意——相信天,不會騙人。」
也就是說誰正確判斷天象,誰就是真正的聖女。
為了更準確地辨別真假聖女,張春福還請兩位姑娘將她們各自佔卜到的結果寫在紙上,「二位要感知的是十五日後即將發生的大事,請好好把握。明日後我來收回兩位的答案,並當眾公布兩位的佔卜之辭,請百姓為證,十五日後二位的佔卜是否成真將決定你們孰真孰假。這番決定,還算公正吧?」
血女忙不措地點著頭,「公公安排,自然公正,一切全憑公公做主。」
啊雲齊未有多言,轉身回齋,「明日此時請福公公再來。」
靈上齋大門再度合上,一幫百姓的臉上卻再無門開時那番崇敬仰慕。在他們心中,無論誰真誰假,佛都已不再是佛。
征塵卻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為何會演變到這步田地——
「出來!」
他關上房門輕喝一聲,黑影人已身在黑影之中,「爺,有何事吩咐?」
「為什麼會出現一個血女?為什麼朝廷會派人來辨別真假聖女?這都是怎麼回事?」連一向冷靜的征塵都糊涂了,「你我都很清楚浮雲的確是真正的聖女,那個什麼什麼血女肯定是冒牌貨,可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原因很簡單,「因為浮雲齊已經心生懷疑了。」
這一點征塵比任何人都清楚,懷疑這東西就像一株野草,一旦生下除非連根拔除,否則難決後患,「可……可也沒必要找個假的聖女來取代她吧!」
在征塵看來,聖女的地位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她是佛,她也是他心中的女神。
黑影人嘲諷地笑道︰「上次見面的時候,我便說了句大不敬的話,這一次我還是得說。爺,您還太年輕了,比起你爹實在是太女敕了。」
他到底什麼意思?征塵慌了,他討厭听到這樣的話,他更討厭別人說他不如人,即使這人是他親生父親。
在黑影人看來,他的確不如他爹陰險毒辣,也不如他爹目光如炬,「爺,您上次就說上頭信佛,認為佛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可您也不想想,若上頭真信佛,又怎麼會派你、我二人埋伏在靈上齋聖女身邊這麼多年?又怎麼會對百姓心中的佛下手呢?」
事實雖說如此,可在征塵的心中一直便有佛在。他從未想過,他所做的一切都在褻瀆神靈。
「爺,這座江山初立不久,戰爭未完,生活動蕩。百姓有許多解不開的惑,有很多擺月兌不了的痛苦,他們需要一個佛給他們心上的安慰。于是,才有了靈上齋的聖女。然你可知道,百姓若想安樂必須依靠聖明的統治者,換言之,這座佛是當今聖上立的,他可以立浮雲齊,也可立血女,更可立其他人——誰是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幫助統治者安撫人心,鞏固天下。」
這是世間最大的道理,也是最直白的道理。
黑影人這番論調讓征塵費解,但他卻看清一個事實,「浮雲必須離開聖女這個位置,對嗎?」
「她和戾天的關系日益親密,若有一天,他們二人聯手,戾天有勢力,而浮雲齊佔據人心,這對我們可就不利了!所以趁著他們羽翼未豐,盡早鏟除才是道理——再說了,爺,您多年不在你爹的身邊,現在好不容易給您機會,您大可以離開靈上齋,離開浮雲齊,回到你爹的身邊振興大業啊!」
他在靈上齋的使命即將完成,他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可他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心像是被撕裂成兩半?
二十年的時間讓他成為兩個人,他注定要做出選擇。
選一棄一!
「別告訴我,你又在等那個人送曼陀羅給你回去迷兔子。」
啊雲齊赫然睜開眼正對上戾天笑眯眯的臉,這個時候除了他,沒有人會來招惹她。誰也不知道他們招惹的是一個騙子,還是一尊佛。
只有他,從一開始他就沒把她當成聖女,現在自然也不在乎她是不是騙子。
「你來取笑我沒听你的話結果落到這步田地?」
他在她眼里就這麼壞嗎?戾天手撐著下巴坐在她身邊,「你很不簡單啊!」
「我要真的不簡單,就不會讓人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假聖女了。」她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高深莫測,也沒有某些人想象的那麼單純。
佛不會老,可人總是要長大的。
她在學著長大,即便她不想,可天不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