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喝沒關系。」給自己倒了杯六安瓜片,斜日細細品去,「我是倒給自己品的。」她向來不習慣伺候人,更不會去應付妖精了。
這明擺著是來者不善,幾個丫頭也不是好惹的,拿腔拿調先擺出架勢再說。
「六夫人,我們是來跟六先生讀書的,您來這里有何貴干啊?」簡單一句,沒事快滾,我們只想見六先生。
「要是,」斜日不急著跟她們打嘴仗,先解決了口福再說——這茶入口甘醇,要是用老山泉泡滋味就更好了,「要是我不讓你們繼續待在青廬里跟著我夫君讀書呢?」
「你以為你是誰?」
「你憑什麼替六先生做主?」
「我告訴你,聰明的,你最好少管六先生的事情。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一個來歷不明的白衣,他到現在還沒把你休掉,那就是你的福氣了。小心我們跟六先生告狀,你連這間青廬都待不下去。」
幾個丫頭惡狠狠的一人一句,換作旁人,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了。只可惜他們遇上的是斜日,她哪是一般人能對付的角色呢!
「正如你們所說,我是什麼人?一個連身份都是空白的白衣!我能安安穩穩住在這里就算祖上燒了高香,所以你們想啊!要不是你們的六先生暗地里給了我意思,我敢來這里對你們說這些話嗎?」
撒謊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難,在她的觀念里,只要能解決問題,最惡劣的手段也是最好的計謀。
在世間最艱險的地方,在一個嫂子、妹妹都會向自己捅刀子的地方生存了那麼些年,若沒點非常手段,她早就死八百回了。
被斜日擺了一道,幾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開始琢磨起她話里的深意,越想越覺得要她們走的意思出自六先生本人。
「可為什麼呢?」身著青衫的小泵娘就不明白了,「六先生不是跟我們相處得很愉快嗎!為什麼突然就要趕我們離開青廬呢!」
解釋該問題的謊言,斜日隨隨便便可以編出一百種來,「一開始他以為你們只是單純為了讀書識禮找上他,日子久了,你們那點心思哪兒能逃出他的慧眼?自然就不能再容你們待下去了。」如果把「他」換成「她」,她所說的就不是謊言了——老天,請你開一眼閉一眼,原諒我的謊言吧!
泵娘們咀嚼了又琢磨,琢磨了又深思,漸漸信了斜日的話。再推斷下去,她們肚子里又生出新的見解。
「怕不是……怕不是六先生對趙小姐仍是舊情難忘吧!」
斜日一挑眉頭,心里起了疑惑,她七騙八騙,這怎麼騙出個趙小姐來了?不願在這幫對她夫君心存歪念的女人們面前顯得無知,斜日專心品起茶來——味道好像過濃了些,再淡一點……再淡一點回味怕會更長久。
有那心眼多的,專找斜日的弱點開刀,「六夫人沒听過先生提起趙小姐的事嗎?」
她不開口,讓幾個丫頭片子有了在她面前顯擺的機會,「也難怪六先生沒有對夫人您說過那段往事,誰會在自己夫人面前提及拋棄自己的未婚妻呢!」
「趙小姐可是德才品貌樣樣兼備的一等一的好女子,跟夫人您可是大不一樣。」
嫌刺激不夠,城中富豪家的四小姐又補上一句,「而且趙小姐是出身銀族大戶的小姐,家中世代為官,勢力龐大,您這樣的白衣當然不能相比。」
損她的話,斜日全都未听進,她只關心自己想知道的部分。放下茶盞,她露出鄙夷的神色,「也難怪人家會拋棄駱品,我要是有這麼好的條件,我也不做六夫人啊!」
「才不是呢!我說是那個趙小姐有眼無珠,放著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六先生不要,盡去嫁給那些陰險狡詐的官家。」
青衫丫頭一開口就得罪了父親當城主的官家小姐,「你說什麼呢?你說誰陰險狡詐?我說這也不能全怪人家趙小姐,是六先生空有一肚子才華,既不去考功名,又不肯做官,人家趙小姐這才作勢離他而去。本想激勵他的斗志,誰知道六先生依舊我行我素,開廬授課就是不肯接受趙大人的推薦,趙小姐這才听從父親的安排嫁予朝中的陸大人。」
第二章青廬六先生(2)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連斜日都不禁要信了。要知道,駱品最後娶的不是未婚妻趙小姐,這絕對是事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六先生去江邊隱居呢!我要是他,我也沒臉面再留在鄉間。」像他這樣被萬人景仰的學者竟然遭未婚妻拋棄,這可是奇恥大辱。
這話也對,根據斜日對駱品的了解,他的確蠻在乎顏面的,明明日子過得窮酸、寒酸,外加酸臭酸臭的,偏只準用「清貧」二字來形容,因為前任未婚妻的事就此躲去江邊隱居也不是沒可能。
懊了解的都了解了,也沒有再留下她們的必要。
「你們該離開我青廬了吧!難不成真要駱品出面說幾句難听話,才懂得寫‘知難而退’這四個字?」
輕而易舉趕走了幾個小丫頭片子,她卻不知該如何趕走他心中德才品貌樣樣兼備的官家小姐。
她不擅處理此類事,因為她不被允許擁有普通人的情愛。
所以,她選了條直徑,盡避此路遍布荊棘。
「你是因為被未婚妻拋棄遂才前往水榭隱居遁世的?」將兩個孩子交給女乃娘,斜日進房見了駱品便直截了當拋下疑問。听得駱品頓時面紅耳赤,好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看他的反應,她說得沒錯?斜日緊跟著又接了一句,「你到現在還喜歡她?」
「你胡說什麼呢?」他急著為自己辯解,卻不知道底氣欠缺的他連說出來的話都是那麼難以讓人信服。
她點點頭,算是明白了,「你不用解釋,我明白。」只是有一事她還想向他問個清楚,「你當初要我嫁給你,是因為怕落人口實,還是因為對你來說,娶誰都已不具備任何意義?」
她今夜與往昔有所不同,從前的她不會在意這些閑事,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露出認真的表情,她永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做什麼事都馬馬虎虎,懶得操心是她的本性。
「斜日,你……你吃醋了?」他問得小心翼翼,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跟著他的話一出口,他們之間的平衡便會就此被打破了。
「我吃醋?吃那個趙小姐的醋?」她的回應比他想象中來得大,掀起白裙,她交叉著雙腿坐在床上,「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是斜日,我怎麼可能吃醋?而且還是那種女人的醋!我只是為自己感到遺憾,竟然要了一件別人不要的東西……」
驕傲慣了,話來得自然。可這話一出口,她立刻就後悔了,再瞥駱品的神情,他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眼楮里都能噴出火來,嚇得她一身冷汗,「駱品,我其實不是……」
解釋的話語被他堵了回去,「你別說了,我知道我沒用,沒有大志向,只想窩在陋室里讀遍天下書。也難怪她會離我而去,我遭棄那是活該,你嫌棄我也是正常。」
「我不是嫌棄你,我只是……」我只是被針扎到手後的自然反應。
斜日,你不可以為任何東西所左右,尤其是不能被感情所掌控。你要明白,權力容不下情感。你愛上誰,誰便成了你的軟肋,你……是不可以有軟肋的。
所以,她可以嫁他,她可以為他生下一雙兒女,但她不可以吃醋。
兄長的庭訓尤在耳旁,她卻因為他臉上受傷的表情而揪住了心。她開始牽掛他,于是他成了她急于丟棄的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