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他一直惦念著一件事,而這件令他擔心的事在絲竹與駱鳶飛之間的情愫剛剛燃起之時也隨之而來。
那天小財從外面回來說了一件天大的事——
「宮里換主子了!」
一年前以罷月女主為首的官宦代表——銀族和王上、王太後身後的貴族勢力——赤族爭執不下,各方謠言四起,眼看革嫫將起戰亂。失蹤七年的斜日女主突然現身,領著金族勢力平定內亂,鞏固王族政權。
隨後,斜日女主任用金族勢力中的代表人物臨老九平衡赤族和銀族兩大集團,並大力起用青族中優秀的讀書人不斷充實官宦隊伍,在銀族中培養起自己的勢力。她還提倡赤族與銀族通婚,如此一來,整個革嫫王朝她的勢力遍布天下。
名義上雖還是王上當政,可實權早已落入斜日女主手中。外面更沸沸揚揚地傳著,她的身邊有一黑一金兩個男人。
所謂「黑」是指斜日女主培養的黑衣殺手遣風,而金裝出入王宮後院的是助她起家的臨老九。
隨著斜日女主的勢力日漸強大,民間早已流傳王上將被取代的消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宮里的人說斜日女主已身披紫袍了。」
身為貴族的斜日女主本是赤裙赤袍,一旦成為帝王方可穿著的紫袍,換位之意已相當明顯。
駱鳶飛听了一大篇也沒听明白,「這些跟我們有什麼關系?難道說換了個女主為王,我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不是說斜日女主大力重用金族人士,鼓勵經商嘛!照理說對駱家只有好處啊!
絲竹悶不吭聲,有什麼兆頭在向她招手,只是她還品不出滋味來。
半臥在椅子上發呆的修竹顯然不覺得王朝換主對他有什麼影響,狀似無意地說道︰「倒是先前被挑選進宮的柳嘉子那幾個姑娘完蛋了。」
小權還不懂,「這跟她們有什麼關……」
駱鳶飛幡然醒悟,「若是王上在位,她們還有機會成為妃嬪,一旦女主登基,她們只會成為宮中的女官。」說白了就是伺候女主的下人,二八年華的美人落得空對紅塵的結局,跟寺廟里守著清燈冷佛的姑子也沒什麼不同,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忍心。
「可不忍心又能怎麼辦呢?」小權嘟囔著,「是她們自願進宮的,當時又沒說進宮一定能成為寵妃。不都說是女官嘛!伺候女主也是女官啊!總不能逃回來吧?」
世間百態,任何不可能都有可能變為可能。
話音未落,一位蓬頭垢面的女子沖進廳里高聲叫道︰「救我!救我——」
任駱鳶飛放任思緒天馬行空也萬萬想不到,夜裘圖里那個藏著野性帶著嬌媚揉著風情的絕代佳人會變成眼前這位瘋婆子。
滿身塵土、一臉憔悴、衣衫不整、形容骯髒,若不是那雙靈動的眼讓他想起柳嘉子看他時的神情,他差點讓小權將她轟出去。
「柳小姐,你怎生這副模樣?」算算日子,這時候她應該已經入宮,怎麼會又回到這里?想到某種潛在的可能,駱鳶飛心頭一驚,「難不成你……你從宮里逃了出來?」
「水!傍我口水。」柳嘉子上氣不接下氣,小勢端來了熱茶,絲竹卻將茶放到一邊,叫了碗涼水遞到她手中——她需要定定神。
一大碗涼水下了肚,柳嘉子這才有氣力拾掇拾掇滿頭亂發,來不及擦去臉上的塵土,她雙膝一軟向著駱鳶飛跪下了,「先生!先生,你救救我吧!」
好端端鬧出這麼一大出,駱鳶飛還沒緩過神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清楚啊!」
「宮里換主了!」柳嘉子揪著心說這話。
「這我們知道。」駱家一圈子主主僕僕圍在一塊就听這麼點過期消息?
「換了一位女主當王。」她壓低嗓子卻仍難掩驚吁。
「這我們也知道。」
餅世的滄江王除了當今王上這個親兒子,就兩個妹妹。不是女主即位,這紫袍還能穿到別人身上不成?
「我明白你連夜離開王宮的原由了。」從她再度踏進駱家大門那刻起,絲竹就懂了。只是周遭的人,尤其是駱鳶飛想不到那層深意罷了。
修竹仗著年紀小,幫娘親戳破這層窗戶紙,「不就是你當不了王後王妃了嘛!那也用不著冒著殺頭的罪逃回來吧?」
這話可不是隨便亂說的,柳嘉子急著為自己辯解︰「我可不是從王宮中逃回來,我是在路上听到消息就回來了。」
「下了碟子的女官未在規定時間內入宮,這也是殺頭的死罪。」修竹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要了柳嘉子的命。
她抱住駱鳶飛的大腿,算是抱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我不想死,先生,先生您救救我!既然您的畫可以博得王上的歡心,您也一定有辦法讓先登基的斜日女主放過我。」
「接到碟子的時候,你不是很開心?入宮為女官有什麼不好,那些青族的讀書人拼了命地往官宦隊伍里鑽,你不用讀書習字,不用考試入選,直接就進了宮做了官,這還不好啊?」小權年紀輕輕,哪懂得柳嘉子那其中九曲十八彎的心思,更不懂同是女官,在女主和王上手下有什麼不同。
絲竹可不糊涂,柳嘉子的不情願不能成為禍害駱家的由頭。她讓小勢、小財將她扶起,送到一旁坐下。沉吟片刻,絲竹有了決斷。
「是我夫君的美人圖讓你得以入宮為女官,可這碟子已經下了,除非新上來的女主廢了王上的命令,否則你就必須拿著碟子如期入宮,逾期的後果不用我多說,你也明白。是入宮還是進地獄,你是聰明人,自然曉得權衡。」
話是絲竹說的,決斷是絲竹下的,柳嘉子只把一汪淚眼對著駱鳶飛,「這麼說,先生是不肯救嘉子嘍?」
「不!不是這個理,只是……」他哪有救她的辦法啊!這可是王上下的旨意,他哪有權隨意更改。
見駱鳶飛也含糊其辭,柳嘉子滿臉決絕,「與其進宮為女官,為奴為婢地伺候那些赤袍主子,嘉子還不如就死在這里干淨!」她披頭撒發這就往廳里的柱子上撞。
好在她撞柱的速度緩慢,被駱鳶飛一把抱在懷里,「你這是在干什麼?有什麼話咱們坐下來好好說,若是這樣就了斷此生,那可真是紅顏薄命了。」
「嘉子命苦啊……」柳嘉子蜷縮在駱鳶飛懷里,哭聲噎噎。
絕色佳人淚滿面,這情境看在駱鳶飛眼中又是別樣的一幅好畫,他不禁拍了拍她的背,悉心安撫起來︰「好了好了,這事就交給我吧!我去上下疏通,你可千萬別動這要生要死的念頭。」
他眼中的溫柔是做了三年駱三夫人的絲竹不曾見過的……
這像只無頭蒼蠅似的滿屋子亂轉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嗎?
絲竹微眯著眼眺望著就在她身旁的駱鳶飛,很是懷疑他的身份——她的丈夫怎麼會是這副樣子呢?
他那副沉穩、寧靜,高不可攀的模樣哪里去了?為了一個柳嘉子,值得他如此傷腦筋嗎?
相較于他的煩惱,絲竹捧著一碗水端坐在那里的樣子叫人看了好不自在。
「絲竹,我知道你辦法多,這幾年跟宮中做生意,也結交了一幫宮里的內侍,有什麼辦法你幫著想想啊!」
他也是病急亂投醫,想到她了。
「要救她?簡單!」絲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搭著話,「只要你說在宣她入宮的碟子下來之前,你已娶她為妻,王上還能強要她入宮不成?」
駱鳶飛沉吟了片刻,忽然雙手擊掌,大喝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法子呢?還是絲竹你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