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駱家三夫人,駱鳶飛是我夫君。」
絲竹細細打量著這柳嘉子,身形縴弱,卻風韻有致。雖身著藍衫,舉止中卻透著青族的文雅。嘴角輕抿、杏眼含笑,不言已覺清脆入耳,不動但覺飄逸似仙。
「果真是傾城傾國的美人。」絲竹贊道。
柳嘉子嬌羞地福了又福,直說︰「夫人謬贊了。」
「絕不是謬贊。」駱鳶飛將茶盞塞到絲竹手中,慌慌忙忙地湊上前去,「我空竹先生一生閱美人無數,所作美人圖更是不下萬千。這世間美麗的女子多了,可是像柳小姐這般若仙似神的美人還是初次得見。」
他看柳嘉子的眼神都放著光——絲竹從旁打量,卻始終不發一言。
反觀那柳嘉子從容應對,對著駱鳶飛倒是不見半點羞澀,「哪里哪里!嘉子出身卑微,這張臉面怕會給嘉子帶來厄運。」
「若柳小姐可賞臉,鳶飛願將小姐的仙容畫下,以為後世之人留戀瞻仰。」他幾乎可以在腦海中勾畫出竹林間那翩翩若仙的美人。
柳嘉子倒也大方,「嘉子形容粗卑,怕要讓先生費心了。」
「小權,拉馬車來,送柳小姐回空竹軒。」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府邸,從前到後都沒有留意過被冷落在一旁的正牌駱三夫人。
「不就長著一張狐狸精的臉嘛!什麼仙女?我看是妖精!當我們絲竹是木頭啊?我這就把他們拉回來。」
阿野氣不過地沖了上去要把小叔子給拽過來,絲竹反拉住了她,「二嫂,別再惹事了,隨他們去吧!我請柳嘉子來就是為了給鳶飛作畫,論理,我還該謝謝人家願意前來呢!」
「都說你精,我看你傻吧!」阿野恨得直敲絲竹的腦門,「你平日里把小叔子照顧得無微不至,把他都寵上天了。可他對你如何?他當你是他媳婦嗎?你不記仇不記恨,那是你寬宏大量。可你也不能把狐狸精送到他跟前啊?這算什麼?就算你不想要這個丈夫也不能這樣啊!你也太丟我們這些女人的臉了。」
平時獸行總是說她要是能有絲竹一半賢惠就好了,照阿野看來,幸虧她不如絲竹,要不她連丈夫的衣角都模不著。那只野獸給三分顏色,染坊都開到城郊去了。
「絲竹,你真不怕小叔子把你給棄了?」
絲竹掩嘴笑道︰「我相信鳶飛,他欣賞美人,身邊也算美女如雲,可真要說他為哪個美人動心動情,我還真不相信。我知道,這輩子他愛的只有作畫一項,他的心里容不下我,也容不下任何女子。」
所以,她對他放心;所以,她才傷心。
阿野不懂他們夫妻間這拐彎抹角的情愫,她只會一桿子捅到底,「萬一這柳嘉子就是讓小叔子動了邪念,你咋辦?她看上去不僅漂亮,還挺風騷的呢!」而且是暗騷,讓人防不勝防的那種。
偏偏絲竹備了一手在後頭,「阿野,你說對了一半,這柳嘉子的確不簡單。也好在她心思復雜,所以她的目的決不是鳶飛這麼簡單。」
很多金族、青族的小姐願意請駱鳶飛作美人圖,可不是為了那區區幾兩禮金,多半是沖著空竹先生所畫的美人圖能送入宮,能讓年輕的王上得見,這便是她們飛上枝頭成鳳凰的踏板。
對于這個藍衣出身,卻有著傾城傾國美貌的柳嘉子來說,駱鳶飛所帶來的吸引可遠不如王後這個頭餃。
月上中天,絲竹房里燭火通明。
她一頁頁翻看著女主斜陽所寫的《勝經》,這卷書冊她自從嫁進駱家不知翻看了多少回,雖說早已是倒背如流了,可每一次再讀卻又有不同的詮釋。
偶爾絲竹會猜測住在王宮里,和她遠隔千里的那位女主是在怎樣的心境下寫下這部《勝經》的。字里行間,每一句每一字都教你在萬種境界中讓自己時刻處于不敗之地。有這般大智慧的女子若是與她一樣嫁給了一個只愛作畫,其他皆不入眼的夫君,又會如何呢?
女主斜陽一定不會嫁給這樣的男人吧!一個畫到興頭上,半夜三更對著一位仙女般的美人,連房都不肯回的男人。
「小勢。」絲竹喚了從前孤夜里常陪她左右的丫鬟,應聲的卻是小財。
「小勢已嫁人,白日里做完了事,晚上就回家去了。」
是了,伴了她三年的丫鬟都嫁了人,需要守著夫君過小日子。她一人孤獨也就罷了,怎能牽著另一個女人與她一同辛苦?
偏過頭瞥見杵在那里的小財手里也握著一卷書,「你也沒睡?看什麼書呢?」略瞟了一眼,是本詩集,字里行間透著少女思春的字句。
那是絲竹在家時夜晚常拿來解悶的玩意——她識字不多,看不大懂,每每嚼著那字字句句卻仿若白日里憋悶的心被打開似的。
成了親,這樣的詩集駱家書房里擺了不少,她卻一本也沒翻過,有點時間都用來剖析女主斜陽所寫的《勝經》,還有那老奸巨猾的商人所著的《商道》了。
人約莫都是如此吧!無法得到的時候拼命追尋,當你日盼夜盼的東西就在手邊,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她之于鳶飛是否也是那懶得看一眼的多余呢?
倒了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放在小財的手邊,「這是過了幾道的茶,味兒極淡,應該不會讓你難以入眠吧!」
燈下,兩個女子靜對而坐,過往種種忌憚在冷寂的夜里變得多余,「說句過來話,小財,這類的書還是少看為妙,看多了,想得便多;想得多了,心就亂了;心亂了,便多了;多了,人活著就累。」
「您對三爺還有嗎?」小財問得不敬,絲竹也習慣了。打從她進駱家起,小財就沒把她當主子看過,哪兒來的敬畏?
一杯暖水下肚,身子依舊是冰冷的,絲竹笑嘆道︰「說一點都沒有,那是騙人的。當他搬回府來,搬進這間屋子,我以為已死的心又顛覆起來。可我想,這一次我又要失望了。」
夜涼如水,不知小廝有沒有為他披上她親手做的皮裳……
「啊嘁!」柳嘉子打了一個秀氣的噴嚏,幾乎微不可聞,細心的駱鳶飛還是覺察了。抓過披在肩上的那件猩猩氈,他遞予她,「你披上吧!」
柳嘉子剛要接過,小權慌忙夾在他們二人中間,「爺,這件皮裳是夫人她……」
「是夫人要你拿給我披的嘛!」絲竹對他的照料幾乎是無微不至,這他知道,可人家姑娘家,不比他能抗寒。再說了,要是柳姑娘凍壞了,他還如何能做出好畫?
「柳小姐,莫客氣,你就披著吧!」說到底,還是他太貪心,「這麼晚了,還讓你坐著讓我畫,要是你再受了寒,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他此言一出頓時換來美人一陣朗笑,「駱三爺,真是太客氣了。能讓當世絕筆空竹先生為嘉子作畫,這是嘉子前世修來的福分。」
她的笑容印著燭火,再加上這身皮衣裘裝,典雅中藏著幾分野性,更添別種滋味。駱鳶飛來了靈感,毛筆吸飽水彩,濃墨重彩畫起他的美人圖。
他的皮衣暖著她的身體,她的美映在他的畫上。
燭成淚,天漸明,房里的女子卻握著一把刻刀直到天明……
那夜,駱鳶飛沒有回房而眠,之後一連幾日他都跟柳嘉子獨處空竹軒。駱府里還是飄蕩著駱三夫人寂寞的身影,原來期待真的是世間最不劃算的買賣。
自那日起,修竹被叫到了賬房,每日跟著絲竹學習經商之道。入夜,小小年紀的修竹手中多了兩本書,一是《商道》,二是《勝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