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的人全是她教出來的,向來是將他的需要考慮在最前頭,如今他需要世間最美的美人,他就不信她這個做妻子的會為他去找。
駱鳶飛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他居然會听從她的安排來參加這個狗屁酒宴,而且他居然還坐在主桌上。
眼見著六小叔的兒子——他堂弟就快改口喊他為爹,心里那個別扭勁就甭說了。再加上出席酒宴的一幫子親戚朋友都用異樣的眼神盯著他,更叫他如坐針氈。
包有那跟他混得頗熟的朋友挑著眉建議他弄幾劑野郎中的藥喝喝,再決定是否過繼個兒子在膝下。
不是我「不行」,我是……
辯解的理由說不出口,絲竹的眼神卻鎮定得讓他發慌。招呼賓客,跟親戚敘舊,拉著即將成為她兒子的修竹說東問西,還時不時地跟六小叔攀談幾句。她穿梭于酒宴之中,游刃有余地應付著每個望著她的人。
沒有人置疑她在那方面有什麼問題,反倒有一撥撥的人夸她識大體,懂得為駱家後繼香火著想。
總之他成了天下第一無用男人,她卻成了天下第一賢妻。
再坐下去,他又要佔一個「天下第一」的寶座——天下第一笨蛋。駱鳶飛起身要走,駱獸行一把將他摁住,「弟妹說了,今天我得把你看住。不到散席,絕不能讓你離開酒宴半步。」
「老二,你到底是誰的哥?」全天下人都成了她的俘虜,專門跟他作對不成?
「你別急啊!」駱獸行安慰他,「弟妹說了,開席時會給你一份驚喜,你就等著樂吧你!」
他現在哭的心都有了,還樂呢?有什麼可樂的!「除非我能畫出天下最美的美人圖,否則我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他都衰到需要拿自己的堂弟當兒子的分上,還有什麼可樂的?
就算真要過繼個兒子,為什麼偏偏挑中他的堂弟呢?這不是嘛!也不知老爺子怎麼就糊里糊涂地應了絲竹的要求。
駱鳶飛探究似的盯著修竹,這孩子比同齡小子高出半個頭,像是一團面拉成了細長的面條,消瘦的五官眉眼間像極了六小叔。
家人都說他跟六小叔容貌有著七八分的相似,照此推斷這孩子跟自己也該有著幾分相近嘍!
在他打量修竹的時候,這孩子也偏過頭來看他。不知道絲竹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修竹看他的眼神不自覺就含起愁苦來。
傍他當兒子很痛苦嗎?駱鳶飛惱火地不再看他,一杯酒灌進肚里,火氣卻愈發漲了上來。
絲竹偏偏趁著這時機開始向賓客敬酒,「諸位都知道今天這酒是為了祝賀我們駱家添了孫子,我身為駱家三媳婦,先干了這杯。喝了這杯酒,從此以後修竹就是我兒,我就是他娘親。」
她認兒子,好像跟他全然無關似的,居然半句沒提他。也好,反正他也不想多個兒子叫他「爹」——駱鳶飛自我安慰起來。
接下來又是兒子拜娘,又是娘送認兒禮。折騰了半天,杯中之物已令駱鳶飛迷迷糊糊。
恰在此時,絲竹送他的驚喜來了——
「喝下這第二杯酒,我就要說說擺這酒宴的第二個目的了,這事恐怕還要勞煩諸位。」
絲竹飄忽的眼神略過駱鳶飛,略過所有人,停駐在空落落的杯中,「這城里眾所周知我夫君畫技超群,尤擅美人圖,他所畫的美人圖為王公大臣,甚至是王上所珍藏。只是,這幾年城中美色盡收他眼底,逐日已無美色可尋。」
她這是在幫他尋美?她動真格的?駱鳶飛酒醒了大半,豎著耳朵听她後話。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卓越的畫工也要有美景可以入畫。在座的諸位若是知道哪里有美人可畫,務必請推薦給我家夫君,駱家將出重金禮聘美人。」
金錢的誘惑對一般的山野村姑或許已經夠了,可對那些金族、青族,甚至是地位超群的銀族家的小姐來說就遠遠不夠了。
于是,絲竹拋出第二個致命的吸引力,「听聞宮里年幼的王上即將選後,王宮中負責本次選後的女官已經答應將我夫君所畫的美人圖送入宮中供王上品評,出色的美人更有機會入宮為後。如此一來,這尋美一事將不僅僅是我們駱家的小事,而是關乎王上,關乎革嫫王朝的大事,還請諸位多多幫忙。」
此言一出,宴席上頓時人聲鼎沸。說自家姑娘貌美如花的,贊他家女兒更似天仙的。小財早已端著筆墨守侯在一旁,將各家提出的美人逐一記錄在案,以備他日尋訪。更有那性急的,直接報上小姐的身家,就等著什麼時候駱鳶飛有了閑暇,一個招呼,就送上門供他差遣。
一時之間,城里城外的美人都被小財記錄在案,厚厚一疊放在駱鳶飛手邊。他所要求的尋美如此這般,竟也完成了。
「這第三杯酒……」
這第三杯酒沒等絲竹喝下,駱鳶飛搶先一步借著她的手喝完她的酒,連拉帶拖硬是把她拽了出去。
第四章無心畫美(1)
「夫君,大庭廣眾之下你又拉又拽的,成何體統?」
她還有心思收拾衣衫,看不出他眼楮都充血了嗎?「你……我問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駱鳶飛的憤怒絲竹依舊視而不見,溫和的笑容更是一如從前,「你不是說你畫美人圖少不得美人,要我為你尋美嘛!既然是夫君的命令,我怎敢不听?這不緊趕著就把這事給辦成了,你要是覺得這些美人不合你心意,你再派個小廝跟我說,我上王宮中給你尋美去,無論如何也要讓夫君你滿意才行哪!」
她口口聲聲為了他,竟讓他發不起火來。可心里那個別扭勁卻一時轉不開,他也不知道怎麼了,照理說她幫他尋來這許多的美人,他該高興才是,怎麼無端地煩躁起來?
肯定是連日來未能作出好作品,他才會這般心煩意亂——他如是告訴自己。
「你可真是賢惠,連這種事都替我操心到了。我當初娶你,還真是沒娶錯。」
她不聾不傻,听得出來他輕描淡寫中夾著諷刺,這話倒是換來絲竹一聲長嘆︰「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也只有這句話了。」
听上去挺傷感的,駱鳶飛禁不住追問道︰「你是不是後悔嫁我為妻了?」
她該後悔的,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夫君常年住在外頭,說是夫妻,卻形同陌路……恐怕連陌生人都不如,她不會怨恨一個陌生人,可她卻是怨恨他的。
胸口忽然一緊,為她即將給他的答案。他是在乎她的,雖然他鮮少留意。
「有什麼可後悔的?」
就像出嫁前嬸娘說的那樣——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她是沒有娘家可回的婦人,她自己做出的決定壓根不讓她有後悔的余地。
「現在我吃得飽,穿得暖,不用再砍竹子,雕竹根。也不想想,我原本是什麼出身,能穿上這身金衣就該偷笑了,哪里還會不識趣地後悔。」就算有,也早被日復一日忙碌的白日和空虛的涼夜交替著沖淡了。
他沉默良久,忽然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莫非,你希望我後悔嫁給你?」
她的笑容中藏著幾許認真,她這麼一說他反倒沒主意了,「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後悔,你可以……」
「我可以怎樣?」她自己一直無法回答的問題,他倒提了出來。這也好,看看他能給出什麼良策。
他也說不上來,一個女人最想要的是什麼?一身的榮華富貴還是夫妻間的舉案齊眉,是穩坐家中相夫教子還是奔赴商場做王當將,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