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日,她娘親病了,一連多日的低熱抽光了她所有的氣力,躺在床榻之上她多日不進水米,悠悠然只剩下半條命。病得昏沉之時,她嘴里念叨的自始至終都是她那小女兒的閨名︰「流火……女兒……流火……」
直到汝嫣尋一時好奇從門縫里偷窺多日不曾邁出房門的二娘,這才一不小心撿回她娘親的一條小命。
病得迷迷糊糊的娘親在昏迷中說了許多話,正是那些話讓汝嫣尋明白了二娘和他親娘一樣有著一顆心疼女兒的心。或許就是被這顆慈母心所打動,汝嫣尋開始積極撮合二娘和他的父親大人。
餅程並不太順利,但結果卻有了起色……
步忍慢慢閉上雙眼,被解了咒的流火卻緩緩睜開雙眸。
「你都看到了吧?在你拼命掙錢想贖回娘親的這幾年,她過得並不比你好。」
她悶不吭聲,看不出情緒來。步忍只好捺著性子繼續開導,這簡直比當年劈開飛馬山懸崖難度還高。
「流火,難道你希望今日見到你娘親的時候,她是一副悲慘狀,甚至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這就是你想見到的嗎?」
她也不回答,好半晌忽然丟出一問︰「步忍,你說我賺那麼多的錢是為了什麼?」
「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最快樂?」
她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測量金山高度的時候。」
「其實從一開始你賺錢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為了讓你自己過得更好。」這是步忍的理解,「若說你賺錢是為了贖回你娘親,那也是因為你覺得有了娘親陪在身邊的日子會更好。現在你不能賺那麼多的錢給別人,可你依然可以為了你自己去賺錢——如果那樣能讓你開心的話。」
眼珠子骨碌一圈,流火迅速沖到門口大嚷著︰「伙計,退菜!沒上的那些不要了,沒動筷子的這些給我搬回廚房,其他客人若點了同樣的菜,馬上給我端過去。」
客,大大方方地請了;事,大大方方地做了——現在才來後悔是不是晚了點?
步忍忍不住潑她冷水,「這幾道菜才幾十兩金子,你樓下那麼些人在白吃白喝,這筆賬大了去了。」
他的提醒如在流火的心上鑿洞,她恨不能生對翅膀直接飛到樓下。翅膀一時間長不出來,好在聲音傳播的速度也不慢。扯著嗓子,她大聲地吩咐喜霸樓的掌櫃的︰「跟那些食客們說,東主的喜事泡湯了,白吃時間結束,現在他們桌上的每道菜以原價收錢,快叫跑堂的去記賬!」
她話音未落,「刷」的一聲鬧哄哄的酒樓霎時間歸于寧靜——人都跑光了。
流火小姐病了。
從來不生病的流火小姐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依照她的說法,她頭痛、心痛、全身都痛,可見病得有多厲害。
不過她還是遵照老規矩堅決不請大夫,因為請大夫不管吃不吃藥,不管能不能治好病都意味著兩個字——花錢。
在損失慘重的當下,流火小姐最听不得的就是這兩個字。
瞧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哀叫連連,步忍實在心疼,「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吧!錢——我出。」
「你哪有錢?」她白了他一眼。她的理論是,他已經把自己賣給了她終身為奴為僕,那麼他身上的每厘金子都屬于她。
步忍試探著說︰「要不,算在青燈賬上?」被提到名字的那個人趕緊找角落躲。
「不要跟我提這個名字。」流火的頭更痛了,「他把我黃花梨木做的房門踹成那樣,到現在還沒賠呢!如今又拖了那個惹衣小丫頭,你知道那麼點個兒,她一頓吃掉多少錢嗎?老二到老十七,這十六個大男人一頓吃的面片湯還不夠她一個人喝的。這簡直是飯桶!飯桶!」真不知道她那麼小的身軀怎麼裝得下那麼多吃的?
不能想,不能算,一想起來她的心口又痛上了。
步忍無奈地跟著嘆氣︰「那你說怎麼辦?就這麼讓你全身痛著?」
「我……」這會子流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罷干完活的長驍一頭扎了進來,本打算找步忍說點事,踫巧听到他們的對話。他從兜里模模掏掏,拿出件東西放到流火枕邊。
「把這個給你,身上會不會覺得舒服點?」
見著那玩意,流火的眼楮迅速放大,一把奪下那玩意,又是掂又是咬,「五十兩金子,宮中御用,足金足稱。」瞧她那眉開眼笑的模樣,看來這病是好了大半了。
危機解除的青燈從黑暗的角落里冒了出來,忍不住在步忍耳邊叨咕︰「很難理解,你居然會愛上這樣的女子——她和舞雩太不一樣了。」
步忍搖搖頭,一言不發地攜長驍退出流火的閨房,讓她好生歇著。
「你找我有事?」步忍猜想長驍不會莫名其妙地找到流火的房里來。
長驍點了點頭,磨蹭了片刻,方才開口道︰「我听說御臨王已經決定王後人選,估模著不是幼微便是筌筌。我不想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成為王後,想來想去,這事只有求你,除了你別人再無他法。」
步忍失聲笑了起來,「我說長驍,我又不是月老,御臨王欲娶誰為後怎麼能由我決定呢?」
「也許你不是月老,但你一定能做到。」長驍以期盼的眼神肯定地望著他。
「那你呢?你能做到什麼?」一改尋常的笑臉,步忍冷靜地回望著他,「你已經想了數日,身系鹿神精魄的你到底想做什麼?就這麼什麼也不干,在霸聖金堂里混日子?你在逃避什麼?」
長驍回他一句︰「你不也正是如此嗎?」
莫名其妙把自己賣給一個小氣得可以做小氣鬼的女子,安心地跟她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沒見他有啥宏圖壯志啊!
「你從未表示過你會站在哪一邊?」看似他與御臨王為敵,可他又並非全然支持法師一族,說他是牆頭草,他又好似兩邊都不幫。
他到底想怎樣?
「因為八神獸的精魄尚未召齊啊!」
他難得好心情向外人透露自己的想法——
崇牛、王虎、聖巳、鹿神的精魄都在他的周遭。龍皇一直握在御臨王手上,天馬的精魄不是在海日楞手里就是被困在飛馬山法師一族的聖地,目前唯有帝狐不見蹤影。
「難得有人問起我的想法,我也不防坦白一回。飛馬山、御臨王,我兩頭都不站。知道為什麼?因為我只是一個守護八神獸的人。」他一推三六五,把長驍給交代了。
他說了比不說更令人困惑不解,青燈抱著雙臂看著長驍迷迷糊糊地去咀嚼這些煩心事,冷不妨身後有道聲音響起——
「如你看到的,流火是把一厘金子看得比命都重的人,她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日同堂里的大男人們吃著豬都不吃的面片湯。可是,她願意買上兩個包子,一個包子給我做夜宵,剩下那個她收好了,留給我當來日的早點——這就是她的愛,不比任何人的情來得吝嗇。」
——這大概就是他在遺失了愛六十多年後,在他以為自己今生都不會再愛任何人之後選擇她的緣故。
這算是原因嗎?
第十七章熊哥兔妹(1)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還是穿白袍子好看些?」
低頭看了看自己,步忍笑眯眯地回道︰「流火說黑袍子比較耐得住髒,可以少洗幾回,省水省力還省布,這樣一年下來大可節省幾套制衣錢。」
御臨王翻了一記白眼,心底暗罵︰妻奴!
全身都痛又舍不得花錢請大夫的流火想了想決定給自己開副藥——看賬本!每每看到賬上的金子數額持續增加,她的心情就好得什麼病痛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