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六十多年前步忍攜魔獸進宮那日起,就沒想過自己是否能走著出去。如今看來,該來的終究是來了,有些事他需要單獨跟面前的御臨王聊聊。
「還是老規矩,我們去藏書閣談吧!」
多年來,每回御臨王來請教他政事,都是在藏書閣踫面。步忍不曾多說什麼,倒是常常甩一卷書給他,讓他自己看懂那卷書,看清一些事,還有一些人。
他之于他,曾是老師,也是父親。
如今,他們卻必須選邊站,站定了,再看看對方。若是在一條邊上,他依然是他的先生;若是站錯了邊……
步忍引路在前,沒走幾步,只見一道火紅的人影沖了過來,恰擋住他的去路。
「我去去就來。」他沒有理她,大步向前。
「步忍……」
她的手牽住了他後面的那塊布,一大堆看官在旁,他有點尷尬地咧了咧嘴角。抽回那塊布,他把手留給她握。
她的魂不守舍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忍不住逗她︰「丟錢了嗎?怎麼愁眉苦臉的?」
「要是把你弄丟了,我的損失也很大。你余下的人生都是我的,值好多金子呢!」流火放眼望著那些拿著弓箭,握著刀斧的侍衛,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人物。
「你要保證平安歸來,你保證……」
她的認真換來他鄭重的點頭,松開她的手指,他大步向前率先踏入再熟悉不過的暗天閣偏殿——藏書閣。
步忍走了,王上走了,偌大的暗天閣正殿剩下一幫侍衛宮女看著兩個女人在那兒瞪眼。
舞雩語出不善︰「你是怎麼勾引忍的?」
「你又是怎麼騙他感情的?」流火毫不客氣地回道。
「我跟忍青梅竹馬,感情甚篤。」舞雩自信地昂起頭俯視著坐在太妃椅上閑閑喝茶的女人。
「是啊是啊。」流火一陣訕笑,「感情好得你一轉身就懷了別人的兒子。」
「你……」
「你什麼你?」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流火嘴皮子像金算盤似的 里啪啦好一陣,「我就不懂了,你都已經懷了別人的兒子,為什麼還要利用步忍的感情,要她幫你照顧你的兒子?你是認定他好欺負活該日日對著愛人背叛自己的產物,還是覺得他對你的愛到了不管你嫁了幾個人,生了幾個娃,轉世投胎了幾回,只要你回眸沖他莞爾,他都該重投你的懷抱?」
「我……」
「我什麼我?」流火一眼瞪過去,頗有幾分霸氣,「說你是皇妃,你如今擺出一副身為步忍大老婆的模樣。說你是步忍的正經愛人,你又說當今的御臨王是你重孫。你是兩頭都想站,好處都想撈。你以為你是誰?天地八方的神邸嗎?好處都你一人得了。你還佔著別人的身體……」
「流火——」
「請稱呼我流火小姐!」流火氣勢足著呢!「我是步忍的女主,若說你和他青梅竹馬,那我也算你半個主子。若說你是什麼什麼皇妃,步忍身為帝師,我都能當帝師的主子了,要你尊稱我一聲‘小姐’也不為過。我說得對吧!」
她回望了在場的宮女侍衛一眼,被她繞了這麼一大圈,听上去還真是這麼個道理。諸人紛紛點頭稱是,舞雩看著更生氣了。
她身為法師一族的大小姐,後又入了宮做皇妃,儀態端莊、舉止嫻雅都是她所追求,跟一個天天在商場上打滾的俗世女子吵架,顯然不是她所長,幾輪下來她已輸上好一大截。
氣急敗壞的她端出昔日王朝皇妃的架子來,指派一幫宮女侍衛︰「你們還不給我撕她的嘴!」
請問流火小姐姓什麼?
姓霸——霸道的「霸」!霸佔的「霸」、霸主的「霸」、霸王的「霸」!她姓「霸」!
她哪會任人宰割?
甩手一記耳光打在舞雩臉上,動作之快讓在場眾人來不及反應。打下去,她還有理由呢!
「這一巴掌是替步忍打你的,你背叛了你們的感情——你薄情!」
反手過來流火又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也是替步忍打你的,你用你的死困了他那麼些年——你卑鄙!」
緊接著兩巴掌流火打得快而準。
「這一巴掌依舊是替步忍打你的,你一直在利用他對你的愛——你可恥!最後這巴掌還是替步忍打你的,你居然帶著御臨王來抓步忍——你該死!」
一連四個巴掌打得舞雩頭發都快豎起來了,咬牙切齒道︰「你打我?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啪——
流火偏就打給她看,「像你這種薄情、卑鄙、可恥、該死的女人我還就打了,沒理由地打了,怎麼樣?怎麼樣吧!」
氣得頭上冒青煙的舞雩連嘴唇都在顫抖,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沖上去撲倒流火,兩個人頓時扭打成一團。
一旁的宮女侍衛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道該如何才好。舞雩小姐聲稱是王上的曾祖母,流火小姐是王上請進宮的貴客,他們幫誰都不合適,不幫誰都不行。
怎麼辦?
怎麼辦才好?
不知道是誰領的頭,一幫侍從的身子全都向門外偏去,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看正殿里扭打成團的兩個人。
愛打打去,誰理你們啊!
「听說先生最近去了飛馬山。」省去無用的客套,御臨王直奔主題。
「本是替流火小姐去討債的。」都說不去吧!這一去就去出許多麻煩事來,現在步忍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御臨王順手從架上抽了卷書,懶散地靠坐在地上。
「這些年來法師一族逐漸壯大,不僅深得百姓之心,亦具有坐地為王的財力、地利和野心。本王遵照先帝臨終遺命召法師一族的族長入朝為官,一方面是想借助法師一族的力量消滅黑暗勢力,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控制他們。
「幾年下來,本王深知海日楞是個沒有野心與的人,本王幾乎放棄了對法師一族的防範。可是這支擁有強大法力的族群並非人人如海日楞一般清心寡欲,這一回他們怕是欲請先生出山,率領法師一族取代本王吧!」
步忍笑問︰「王上是真的放棄對法師一族的防範,還是早就在等待這些對王上的王朝充滿威脅的族人率先反抗,好找到借口將他們全數殲滅?」
想消滅一支強大的族群並不困難,可要滅掉一支天下百姓都支持到近乎景仰的族群卻幾乎不可能。以御臨王的性情,絕不會冒著眾叛親離的危險去除掉法師一族。
他會等!
等從情理上佔據先機,等法師一族自內而亂,等這支族群的野心大白于天下,他方才好出手剿滅。
他讓海日楞去尋找八神獸不正是出于這一目的嘛!
讓八神獸勾起法師一族本就蠢蠢欲動的野心,他好借機舉兵。另一方面,他派出步忍暗地里尋找八神獸,以備後患。
「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中,除了我去飛馬山。」
御臨王討厭被人洞悉一切的感覺,他習慣用閑散無害的外殼掩飾自己。那是七歲掌權遺留下的習慣,每個人都不把你當回事,你采取任何措施大家都不加絲毫防範,于是最終的目的便也水到渠成。
這是十年前先生教導他的處事之道,今日對先生,這招看來已不管用了。
現在御臨王都諸多理由皆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答案,「先生欲與法師一族合作,與本王為敵嗎?」
就知道他會這樣想——步忍嘆了口氣,「我是你的帝師,十年前你到暗天閣來找我尋求幫助的時候,我就答應過你,我會幫你,我會在黑暗的世界里幫你守護天地八方。這十年來,我做到了我所說的一切,為什麼今天你變得不再信任我?是我不再值得信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