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純粹是將他悲慘的遭遇當成故事來听,還擺出一副「你活該」的表情。
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她嘲笑著他當年的幼稚,因為他做過的那些事本就充滿了年輕氣盛留下的傷痕。
歲月褪去了那些傷痕,新長出的肌膚不經過日曬雨淋,永遠與其他皮膚存在不同。流火在做的就是給新生的肌膚曬日頭,淋大雨——不遺余力。
「術士與法師在法術上有個重大的區別,法師是用法術來驅趕黑暗,而術士則利用黑暗勢力助自己達償所願。」
「你操縱魔獸……」她不敢往下想。
他的回答更駭人︰「與其說操縱,不如說合二為一。」
他借助了魔獸永生的力量讓那個被射成馬蜂窩的自己活了下來,並且加強了法力。為了有足夠的力量和所愛的人在一起,他不惜將自己和魔獸永久地連接在一起。
她對他的行為只有一句話︰「你瘋了。」
「我是為愛瘋了。」
他承認自己發了瘋犯了傻,誰年輕的時候還不犯幾分傻?他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
「可舞雩還是死了。」她一句話敲碎了他的夢幻。
「那是一年以後的事了。」他望著宮門之外,眼神深邃而悠遠。
難得未從他的臉上看到從容的笑,流火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一年……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不惜與族人為敵人,舍去性命,甚至不惜與魔獸相連終于闖進了皇宮,我如願以償見到了舞雩,可我見到的舞雩已經是別人的妻,而且……而且她肚子里還有了別人的孩子。」
「她……她她她懷孕了?」
別說是步忍,連听到這一消息的流火都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你當時沒有一頭撞死在皇宮城牆上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是承受力太好了。
「你是想要我現在一頭撞上去嗎?」這小女人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她實在是替他不值,「都說認真賺錢,別想其他的事吧!你瞧瞧你,你瞧瞧你干的這些事,實在夠挫!」「更挫的還在後面。」他索性一次把故事說完,省得下回說是她繼續嘲笑他。
其實他可以選擇不說的,可冥冥中有種感覺,他笑著把這個故事告訴她,她听完了,笑完了,而後過去的種種便就此一筆勾銷,徹底打住。
那是一種終結。
「我既沒有問她為什麼會舍棄我,成為別的男人的王妃,為別人孕育孩子;也沒有一氣之下憤而離開皇宮,我利用法術將自己隱身在宮中,時不時地瞧瞧她,看看她,就這樣直到她生產那日。」
「等等!」流火打斷他的話,「你不要告訴我,舞雩是死于難產……」
步忍無聲的回答便已成了答案。
就這樣?
就這樣!
她原以為是一個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听到最後不過是一個痴情卻倒霉倒到姥姥家的毛頭小伙被耍了一遭的悲傷情事。
「自始至終你都沒有與情敵正面交鋒,我甚至懷疑你有沒有見到那個奪你所愛的人。你根本是不戰而敗,而且敗得好丟臉哦!」
他沒見過人嘴巴這麼損的,他如此悲慘的愛情故事到了她嘴里居然成了丟臉的事,「你能不能積點口德?」
「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所做的事很愚蠢嗎?」她往後一靠,實在為他的行為感到泄氣。
誰年輕的時候還不做點傻事,可惜他年輕的時候太長太長了。
「我尚未來得及感悟,舞雩便留下要我承諾一生一世的遺言。」
替我照顧我的孩子,這個世上我能信得過的人只有你,請你替我照顧他……照顧他一輩子……
「我答應了,因為這是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我費盡千辛萬苦,背叛族人,墜落懸崖,與魔獸為伍,闖進皇宮,最終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就是守護她和別人的孩子……」他自己都開始嘲笑自己,朝流火撇撇嘴,他苦笑道,「你想笑就笑吧!」
沒有,這一回她壓根笑不出來。
「她好殘忍。」
殘忍?她用這個詞形容舞雩?步忍吃驚地看著她,在他的眼里舞雩一直是柔弱女性的典型。
「不是嗎?嫁給了別人,臨死還要你守著她的子孫,她是用自己的死來禁錮你。要你生生世世為她的子孫效命,她背叛了你的感情,卻還卑鄙地要利用你愛她的心。她愛的不是你,而是她的子孫。」
話出口,她才驚覺這話有多傷人。她忙掩住嘴,小心翼翼地望向他,不料竟撞上了他的笑。
「我是不是說……說錯了什麼?」
他的手攀上她的頸項,微微用力,他將她那顆小腦袋埋進了他的胸膛里。就這樣摟著她,抱著她,空蕩蕩的心就被裝得滿滿的。
她將他不願承認的悲哀,不被愛的痛楚,還有許許多多的不甘心盡數說了出來。
「謝謝你的坦白。」為他而來的坦白。
沒有她的這番近乎殘忍的坦白,或許他這輩子都會把自己關在皇宮里。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舞雩去世後的第五年,她的男人在打獵中因中了蛇毒,也跟著去了。留下一幫虎視眈眈的皇親國戚盯著年幼的御臨帝,舞雩托付我的事終于到了我要兌現的時候,我淪落為黑暗中的帝師。好在那孩子倒也機靈,不消十年的光景便可獨當一面。我索性退回暗天閣看看書、畫畫符,日子過得很是自在。只是……」
他下意識地撩起垂落肩頭的烏發,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一縷縷烏黑。
「這十年的時間讓我發現一件事,因為將生命力同魔獸相結合,我從而擁有了魔獸的生命。時間仿佛被定在那一年,我的容貌再也不曾改變過。」
「那你不是青春永駐?」流火愕然地望著他,「你十八歲那年舞雩進了宮,折騰了一圈,你選擇和魔獸相結合以增強法力。」她腦子里飛快一轉,「也就是說你從十九歲開始就沒再變老過?你始終是十九歲?」步忍不知道已在人間度過幾十載的自己是否還該告訴別人︰我十九,或者……我年愈古稀——有人會信嗎?
別人不會把他當瘋子看吧!
他不經意間轉過頭,正撞上流火探究的目光。不用言語,從她眼神里他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你這模樣像十九嗎?
「好吧!我承認我少年老成。」
「七十多歲的人也能稱為少年老成?」
她一句話打在他的軟肋上,他懊惱地揉了揉前額的發,「那你要我怎麼跟別人說自己的年紀?」
在她看來,辦法只有一個,「不說。」
「我從未告訴過別人自己的年紀,即使是青燈也不知道我確切的歲數。要不是你非纏著我問東問西,我何苦惹這重麻煩。」
他的話令她眼冒金花,「這麼說我是天底下頭一個知道你確切年紀的人嘍?」
「不是。」
「不是?」尾音拉長,她充滿威脅地盯著他。
「要是我娘活著……」
「你娘不算。」他娘要活著那豈不成了近百歲的老古董了?
「還有舞雩……」
「別跟我提那兩個字。」我用眼神殺死你。
「還有我師兄,就是奧達的師父。」
「他還活著?」她挑眉。
「三十多年前死了。」
「還有誰?」快點招了吧!
「師兄的夫人——念姐姐,可惜她早在師兄之前……十多年就故去了,那時候我才十四五歲。」
流火差點沒吐出來,「念姐姐」這三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倒沒什麼,但她一想到這位七十開外的老人家居然用那般溫淳的聲音喊著「念姐姐」,她就快不行了。
「死人都不算,咱說活人!還有口氣的那種!誰還知道你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