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了口茶,喝遍天下的水,他還是覺得飛馬山的水沏出來的茶最甘淳。許是喝慣了吧!
「我不知道師父想利用步忍先生做些什麼,我壓根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事實,事實始終是事實。
十年前,師父聯合幾位長老推選他做法師一族的族長,並且讓紅蔌同他定下親事。他不知師父的用意,沉默接受了師父的安排。他想——師父總不會害他。
幾年前,師父讓他接受御臨王的加封,出任王朝大臣。他去了,做了朝中第一大閑官。雖不情願,他亦沒有拒絕。他想——師父定是在為族人考慮。
這幾年,師父帶著族內的法師不斷地為百姓平定黑暗勢力的侵擾,收取百姓的供奉,提高法師一族的名望。他想——師父是在為天下百姓所勞所苦。
直到師父見到他的信,以及他信中提及的那位白衫先生。
師父不顧一切地讓他將白衫先生帶到聖地,明知他是術士,卻領著一幫長老拜倒在他的膝下,再不提什麼黑魔法見不得光,術士無法與法師齊平的話。
這其中蘊藏的秘密如冰山一角漸漸顯現……
「要和我合作嗎?」
幼微不再隱瞞來此的目的,湖藍的身影飄到他的身旁,連他手中的茶都染上了她身上的氣息,似湖水的味道。
他斟了杯茶送到她手邊——
清風袖,浮沉心,獨自一旁尋謐靜。
「師父。」
海日楞領了師父的命進了聖殿,熟悉的背影在燭火的跳躍下顯得有些陌生。
「海日楞,你來了。」
奧達的雙手背在身後,隱隱地像是藏著什麼東西,「知道為師為何推舉你做族長嗎?不僅是因為你法力高深,性情坦然,更因為你識大體。」
師徒之間再這樣拐彎抹角就太沒意思了,海日楞拱手道︰「師父有什麼話可以對徒兒直說。」
有時候奧達欣賞海日楞的聰明,有時候他卻因他的聰慧而煩惱,「為師想求你讓出幾件東西。」
無須師父開口,他解下系在他衣襟上的白玉飛馬,將它遞到師父手邊,「若師父說的是這個,徒兒願意讓出。」
白玉飛馬——法師一族族長的信物,那是身份和權力的象征,他就這樣隨隨便便拱手出讓。
他當真不在乎族長的地位還是……
「十年前,師父您推舉我出任族長之位的時候,族人頗多議論。這些年來我也在想,當初若由師父親自出任族長之位會不會更好一些。若今日師父想取回族長之位,海日楞毫無怨言。我只問一句……」他頓了片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年,師父為何堅持要我出任?」
若說法術高深,他自然在師父之下;若說德行好壞,比他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老都適合出任。可是師父推選了他,那不是一種認定,而是權衡之下的選擇。既然是選擇便有選擇的道理,他相信師父必然有他的理由。
奧達想了想,給出他認為最合理的回答︰「還是那句話——因為你……識大體。」
識大體?
識大體是出任一族之長的理由,還是卸任時的風平浪靜?
海日楞微微搖頭,將白玉飛馬放在師父手邊的案台上。它跟著他近十年,除了在重大的儀式上,他從不曾利用它彰顯過自己的權力。
以前不需要,以後也用不上了。
「還有什麼事,師父請吩咐。」
他這徒兒他總是有些看不透,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是真的放得下,想得開,或者只是不願表露?
「你不問我,這白玉飛馬將送到誰手里?」
「師父定會將它送到最有資格擁有它的人手中。」會是那位白衫先生嗎?海日楞不想做無意義的揣測,「師父您老人家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師父一開口就說希望他讓出「幾件」東西。
奧達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未曾發出聲音。有些話似乎很難說出口,有些東西不是說讓就能讓的。
可是,為了法師一族,他唯有無所不為。
「紅蔌……你可以讓出紅蔌嗎?」
海日楞怔怔地望著師父良久,他以為自己听錯了——他一定是听錯了。
奧達卻殘忍地告訴他,你的耳朵沒出錯,為師正是要你讓出未婚妻。
「你跟紅蔌定親這麼久了,我瞧你只是把她當成妹妹,並未以妻看待。不如解除你們之間的關系,這……這對你們兩個都好。」
什麼叫這對他們倆都好?是對紅蔌更好,是對他更好,還是對別的什麼人更為有利?為什麼都到了這步田地師父依然不肯把話說清楚呢?
「是因為步忍?」他沒有忘記步忍曾向自己要過紅蔌,就因為她長得像極了他的一位故人。
奧達振振有辭地告誡他︰「你該稱呼他‘師祖’。」
師祖?師祖會搶奪徒孫的未婚妻?一個術士也成了法師一族族長的師祖?雖然他的族長身份已成過去,可是殘酷的現實卻讓他無法繼續沉默。
「紅蔌不是東西,不是說讓就能出讓的東西——師父,這件事您最好還是問問紅蔌的意思。」
他這徒兒想以紅蔌為借口?奧達一口斷了他的念頭︰「婚姻之事本由父母做主,她沒有說‘不’的權利。」
如此說來,師父不是來征詢他的意見,他根本早已做出了決定。如同多年前讓他同紅蔌定親時一樣,他以為他現在還同從前一樣,是隨他操縱的木偶嗎?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用無言給師父以回答。
他可以失去權力,但他不能失去尊嚴,尤其是一個男人的尊嚴——沒有人可以在愚弄了一個男人的尊嚴之後全身而退。
沒有人!
第七章飛馬山(2)
無月之夜,流火小姐窩在寂寞的飛馬山里听著賣身給她的那個男人說故事——
千年以前,法師一族和術士一族的先人聯手為先朝的御臨帝打下了御臨江山。為了鞏固天地八方,法師和術士攜手利用彼此的法術召喚了八神獸來鎮守八方,以保天下百姓安康。
然術士召喚黑暗勢力的手段令法師一族乃至御臨帝感到恐慌,于是御臨帝設下一個驚天陷阱,借助法師一族的力量幾近消滅了術士一族,只留下黑崖石帖記載著術士獨有的黑暗法術,它們被埋藏在深不可及的懸崖之下。
偏有那一心愛著某位姑娘的毛頭小伙寧可被族人丟下懸崖,也不肯放愛棄情。
放下生死,他真的被丟了下去,在墜落的同時他的眼前正是那一片黑崖碑帖,過目不忘的本領讓他將那些黑魔法一一刻在腦中,揮之不去。
原本不施展黑魔法也無人知道他是世間僅剩的術士繼承者,巧合的是有個權力過大的人搶去了他心愛的姑娘,為了奪回她,他唯有施展黑魔法,召喚邪惡的力量以助自己獲得平等求愛的機會。
于是,他成了法師一族的叛徒,他成了眾矢之的,他的存在是族人的恥辱,他的名字被族人從族譜中抹去。
其實,早在他被那些曾經親密的族人丟下山崖前,他便將自己與法師一族的聯系全部割斷。之後他自行消失,多年未歸,直到現在。
「要不是陪你追債,我才不會回這里呢!」
步忍的討好賣乖對流火小姐完全不起作用,「得了吧!我瞧你一路上盯著那位名叫紅蔌的姑娘,眼珠子怕是都要掉出來了吧!」
「我說過了,她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舞雩嘛!」
用不著再重復,看著紅蔌,流火也知道他的那位故人有多美,美得令他這麼多年依然願意用一個死人捆住自己。
換個話題吧!她討厭跟步忍坐在一起的時候討論著另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