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梓爺那兒回來的一路上,宜幸一直笑一直笑,先是抿著唇淺笑,笑容漸漸擴大,他的嘴角咧到了耳後,再後來索性仰天長「笑」,爽朗的笑聲傳遍乜家各個角落。
「你瘋了嗎?」意棲掐了他一把,「你再這樣笑下去,明天下人們之間就會流傳出三爺瘋了的消息。」
「能听到你那樣說,別說瘋,就是讓我看不到明天的日落也無所謂。」她親口承認不能沒有他噯!這是對他生命最好的獎賞。
「不許胡說。」她狠狠瞪著他,下一刻她又垂下了腦袋,「雖說我們倆不是斷袖分桃,可是……」
所謂同姓不相親,更別說是同姓同宗的堂兄妹了,他們根本不可能結成夫妻。
她的心思他懂,他倒挺樂觀的,「說不定咱們根本不是堂兄妹,你忘了府里的那個流言。」
「你是指梓爺是被抱養的傳言?」
宜幸點點頭,像乜家這樣的大門大戶,空穴來風未必無影,他還是那句話,「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誰的孩子,對我來說,你就是你——你喜歡我叫你意棲,還是‘阿棲’?」
「意棲吧!我听慣了你叫我‘意棲’,阿棲是只屬于我和娘親的稱呼。」那段過往的歲月她深埋進心底,小心翼翼地收著,舍不得踫觸。
目前最讓她擔心的是,「你覺得梓爺會撤回讓你護送銀車的決定嗎?」
「就算我押送銀車去江南,也會平安回來接你的。」捧起她的臉,他望進她的眼眸深處,「我們可是打算過一輩子的啊!你當然要相信我的能力。」
「咳!咳!」
瞧他們親密的模樣,他們自己不覺得尷尬,迎面而來的宜馭卻受不了了,「大白天的,你們兩個……唉!」
宜幸毫不在意地攬上意棲的肩膀,故意放肆給他看,「老四,你是不是嫉妒啊?」
「嫉妒你個頭啊?」宜馭白了他一眼,「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怕啊?」
「你怕什麼?」宜幸拿他打趣,「怕別人的閑言碎語,怕押送銀車,還是怕……」
「誰說我怕押送銀車?」宜馭心里也覺得梓爺的安排不公,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懶得跟老三斗嘴,他承認這輩子自己在嘴上也討不到老三的便宜。但是他身邊的意棲——好歹還是他的書童吧!
「我找意棲有事,你是去醉春樓還是去淘古董,請便!」
意棲听話地跟了宜馭去,兩人行到半道,意棲忽然冒出一句︰「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呵護下,四爺,你甘心嗎?」
「你說什麼?」
「意棲失言。」她瞬間斂起神色,恢復成平素那個乖巧能干的書童,「四爺,有什麼事派給我去做嗎?」
原本想派她幫著整理往年的賬目,被她這麼一說,宜馭的腦子忽地亂了,什麼也想不起來,「沒什麼……沒什麼,我有事先回房,你先去吧!」
意棲說得沒錯,他一直是活在大哥的庇蔭里,小叔的呵護下,好不容易自己做主當回家,還把家里的事攪和得一團糟。
他真的如此無能嗎?
宜馭垂著肩膀回了房,迎頭就撞上那答兒正裝扮一新地準備出門,「又出去會你那個滿人情郎?」
自打那天她要他休了他起,他就沒再進過這間房,他是在逃避——他們倆心下都清楚。他今日回來,她猜想他已經準備好要將休書給她,那她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就當是吧!你若看不慣,就早些遞份休書給我。」她的人生不想再被任何人所控制。
「你就那麼迫不及待地要跟他雙宿雙棲嗎?」他什麼都無法掌控,娶她是被迫,休她還得被逼迫著嗎?
他火了,用聚集在胸口的怒火無情地燃燒她。
「你越是想讓我放你自由,我偏要把你困在這里。」溫和的貓也有像老虎一般凶猛的時候,他將她一把摁到牆上,咆哮道︰「你是我乜宜馭的媳婦,這輩子都是!」
那答兒並未被他嚇倒,骨子里的野性讓她反撲回去,「你除了會對我吼,妄想掌控我,你還會做什麼?堂堂一個大男人在外頭就要別人庇蔭,回到家里只會對媳婦撒野,你連個娘們都不如!」
「你……」宜馭氣得舉起手向她揮下去。
「你打啊!你打啊!」她毫無畏懼地將臉湊到他的手掌之下,「一個男人軟弱得只會打女人,你完了,乜宜馭!」
他的手在她的怒視之下沒有打在她的臉上,掌心一轉,他的掌重重地打在了他自己的右臉頰上。
「啪」的一聲,他的臉紅了,連帶著她的眼也紅了。
「你說得對,我無能,我沒用……我沒用……」他喃喃自語,「我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保護下,我是個孬種。你嫁給我這樣的丈夫,著實委屈了你。」
提起桌上的紙筆,他卻怎麼也找不到墨,索性取了她梳妝台上的胭脂,兌了點茶水,大筆一揮而就——她不是要休書嗎!
他給。
將滿紙鮮紅的休書丟到她跟前,他們至此便是路歸路、橋歸橋的兩個陌生人了吧?
「拿著,有了它,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乜家將舉家遷徙江南,我會主動要求押運銀車先行一步。這一路吉凶難料,你早點離開也好……也好……」
這一輩子總要有一件事是他自己決定,在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下獨立完成的吧!
他要沖破滿軍和明軍的戰火押運乜家的銀車去江南?那答兒急得連忙揪住他的衣袖,「不要去,太危險了。以赫奧仁說,現在前方戰事吃緊,兩軍都拿出全力在做最後一搏,你這時候從安北城去江南,還帶著大宗的銀子,等于自尋死路。」
慢慢地……慢慢地撥開她的手,自她接下休書的那一刻起,他們便是再無瓜葛的兩個人,「那是我的事,你的事以後只跟以赫奧仁有關。」
「為什麼那麼在意以赫奧仁,是出于男人的自尊還是身為丈夫的嫉妒?」那答兒揪著他的手,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從來沒有人在意過她,從來沒有,她以為他會是第一個。
她的手心好暖,就這樣握著他,讓寒冷的安北城也有了一絲暖意。好想就這樣一直握下去,可是他不能。按乜家的規矩,寡婦是要一輩子留在家中守節的,做棄婦總比當個乜家的寡婦強。
將手從她的溫暖中抽出,他該早些重新習慣獨自一人的生活。
「有區別嗎?」反正她已不是他可以嫉妒的女子,「收好你的休書,收拾好你的東西,銀子方面我不會虧待你的。是湖邊的小茅屋也好,是草原牧馬也罷,過你想過的生活去吧!」
他走了,毫無留戀。
「以赫奧仁不是什麼情郎,他是我哥哥!是我哥哥!」
她大聲地叫著,不管已經遠去的他是否能夠听見,她只知道,他再也沒有回頭。頹廢地跌坐在地上,她哭了。
「不同的是——他額娘是別人送給阿瑪的禮物,而我額娘是阿瑪預備送給別人的禮物。」
門外,他的白發隨雪飛舞……
第十章轉戰江南(1)
「所以,」梓爺喝了口茶歇了片刻這才發表他的總結,「由我護送銀車去江南是最合適的。」什麼年長,一路有熟人照應,平和的性情適宜處理危機等等,總之他是打定主意替換下宜幸親自前往。
宜幸和意棲交換了下眼神,兩個人都沒說話卻已心知肚明。說到底,梓爺寧肯舍去一把老骨頭,也絕不舍得讓宜馭去冒一丁點風險。
宜世身為乜家的長子,是斷然不會讓梓爺做這麼大的犧牲,「小叔,您年歲大了,這次又要押運銀車穿梭于戰火邊關,還是讓我們這些子佷輩前往比較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