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一說,宜馭更不放心了,拉著大哥和小叔直念叨︰「把銀子交給老三,我看跟被山賊搶去無異,還是我和二哥押送銀車穩妥些。」
梓爺按下他的手,若有所思地說道︰「老二和老三是押運銀車最好的搭配,這世上若真有人能從他們手中搶走銀子,除非……除非是他們自己。」
最後這句話只有他自己听得見。
出了鵬舉廳,宜幸攬著宜寞的手卻始終不曾放下。兩個人結伴走向後院,宜幸忽然提及︰「喂,二哥,你听說了沒有?有好幾個礦主的貨款都被山賊頭子仇天命給劫了。」
「是嗎?」宜寞淡漠如舊。
宜幸還有更爆炸的消息在後頭呢!「原本只劫我們乜家的仇天命最近好像窮瘋了,但凡從山下路過的商隊,他們都不放過。原先還只是劫銀車,現在連人都不放過。大姑娘也劫,小嫂子也擄——惡著呢!」
見二哥仍舊毫無反應,宜幸忍不住拿胳膊肘搗了搗他,「二哥,你說仇天命他們怎麼突然變成這副惡匪的模樣?」
「那幫山賊的事,我怎會知曉?」宜寞瞧著老三眼神不對,挑著眉問道,「宜幸,怎麼好端端地跟我說起這些?」
「二哥,我沒什麼旁的意思,即便有,你是聰明人,我這話的深意,你也明白,用不了我多做解釋。我並不想阻攔你,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所做的反倒幫了我。只要乜家存在一天,我就沒辦法做我想做的事。」
這個家里的人,宜寞早已看透了,唯獨他這個三弟,他始終模不出道道來。明明比猴子還精,卻整天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吃喝玩樂是他的強項,游戲人間是他的目標,可偏生每到關鍵時刻他卻心細如塵。
要說他是個絕頂的聰明人,可一沾上意棲的事,他又笨得可以——斷袖分桃——宜寞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下人們之間無聊的謠傳。可回來這些時日,他冷眼瞧著,意棲明明就是老三的死穴。
「你想做的事……是指意棲嗎?」宜寞半真半假地問道︰「莫非你真有龍陽之癖?」
「二哥,你有沒有愛過人?」
「呃?」
他這話問得宜寞一愣,愛?在他十歲以後的生命里殘存的那點愛也被恨所吞噬了。
看二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定是沒有真心愛過誰,宜幸得意于自己勝他一籌。
「愛一個人,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乎她的過往,甚至不在乎她的性別,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是她!就是她!我這輩子願意甘苦與共,相依相守的就是這個人——你有過這種念頭嗎?」
沒有!宜寞很清楚自己的內心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即便他以為的那份愛也無法改變他認定的一切,包括他要追討的所有。
「我有。」宜幸快樂地向他宣布,「所以我願意為這個人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與三弟分道揚鑣之後,宜寞默默無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白雪覆蓋了整個安北城,連同他的地盤。兮時正在雪地里和玲瓏玩得開心呢!全身雪白的玲瓏幾乎和滿園的白雪混為一體,然而兮時那身永遠花枝招展的衣裙卻格外引人側目。
「你還真就打算在我這兒生根了?」宜寞打趣道。她在山上擁有那麼大一片如仙似夢的家園,為什麼非賴在他這個冰冷刺骨的地方?
她滿臉誠意地向他宣告︰「不眼瞅著你做完這里的事,我怎麼能放心離開?」
又來了!她總是這樣帶著玩笑的表情訴說著無比真誠的愛意,攪和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對他,她是否真的出自真心?
「兮時。」
他這樣鄭重的表情她還是頭一次見到,「發生什麼大事了?」她保持一貫的自戀,「你不會是終于發現自己愛上我了吧?」
「愛一個人,不在乎他的出身,不在乎他的過往,甚至不在乎他的性別,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是他!就是他!我這輩子願意甘苦與共,相依相守的就是這個人——你有過這樣的念頭嗎?」
「有啊,」她很肯定地沖他點點頭,「不就是你嗎?我五年前見到你的時候就認定了,你不會到現在才知道吧?」
五年前,他找上山,原本想找神卜如天算賬的。若他沒有佔卜出他只能活到二十五歲,他依然是爹指定的繼承人,他依然可以被期待著長大,不會被爹放棄,不會那樣毫無意義地活著,只為等待二十五歲的時候死去。
一個人活著就是為了等待死亡,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沒想到,如天早已不在山上,盤踞在那個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卻是個總喜歡把自己打扮成花痴的少女。
她說,她叫兮時。
他沒有開口,她便提出,她可以幫他活過二十五歲,交換條件是他二十五歲之後的命都是她的。
是什麼樣的緣故讓她做出這個決定?又是什麼樣的緣故讓她堅持要他?身為男人,他開始回避自己丟失尊嚴的原因。
之後,她開始宣稱不僅是人,連他的心她也要一並擄去。
這真的就是愛嗎?
他從來不懂,也不屑去弄明白。
當一向沒個正經的宜幸宣告他愛的理念時,他臉上喜悅的表情震撼了宜寞,他忽然很想知道兮時對他的所謂的愛是否也如此珍貴。
「你說,你愛我?」
她用雙臂圈住他的脖子,難得認真地沖他點了點頭,「愛你,就是要在開心時看得到你,生氣時看得到你,你不能錯過我的情緒起伏,你不能錯過我的死。就算你想當賊,我也願意陪你去做一對鴛鴦大盜。」
她讓他首度明白,原來可以去愛一個人是這樣幸福。
他決心放縱自己一次,只此一次。
垂下頭,他抵著她的腦門,在冰天雪地里感受著她的溫暖,「我要押送乜家所有的現銀前往江南,不日啟程。」
「去吧!」
明知道這一路凶多吉少,她也不加阻攔——這也是她愛他的方式嗎?
他不懂。
「你會平安回到我的身邊。」她肯定地告訴他。
「又是你的佔卜?」
「對你,我從不佔卜,單憑這里……」她指指自己心的位置,「單憑這里就足夠了。」
「為什麼是你去?」
意棲一听到宜幸要護送銀車去江南的消息便炸了,「明軍與滿人的軍隊正在激烈交鋒,從這里到江南的路上到處都是難民。加上一路的土匪、山賊,你根本不可能有命抵達江南。」
他為他的安危而緊張,這項認知讓宜幸得意之余還不忘安慰他︰「沒那麼可怕,我和二哥一道,憑我們倆的能力一定可以安全抵達江南。」
「我不要你面臨危險。」意棲甩開他,徑自向外奔去,「一定是他!這一定是他的安排,讓宜馭先一步前往安全的地方,卻把最大的危險留給你——我去找他,我要他改變決定。」
「意棲,別這麼激動。」
宜幸跟在後面追,他的長腿還趕不上他這個矮個子,意棲使出全力如風一般奔到梓爺的住所,待宜幸趕過去,他已杵在梓爺的面前。
「為什麼讓三爺押送銀車?」
這還是頭一回除了公事,意棲主動找上他,梓爺激動之余尚未听明白他的意思,「意棲?你說……說什麼呢?」
「我說為什麼讓三爺……」
「意棲,別說了,這些不關小叔的事。」宜幸想把他拉回去,他寧可因此而丟了性命,也不要意棲因此而揭開梓爺留在他心上的傷痕——他不想說的,宜幸從來不問。
這一回意棲卻出奇的固執,「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他為了保護自己的親生兒子把你推出去送死,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