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意志讓胡母加重手中的魔力,她對虎彪彪的命志在必得。
眼見著虎彪彪的頭頂散發出彌漫的亮光,她的生命也隨之散去。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母親手里嗎?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沖動,胡隸京的手超越了他的意志,直接伸向母親的肩膀。
沒想到他會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胡母一時失神,收回了伸向虎彪彪的奪命之手。眼瞅著兒子,她心生寒意,「你居然為了這個半妖向我出手?」
胡隸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從未想過會要用自己的手去傷害母親。即便除了生下他,她從未盡餅母親之責,他依然敬她——這是秦嫂教他的孝道,是人才有的禮儀。
「不是的……我……」
胡母不需要任何解釋,撤去結境,虎彪彪的身體從半空中滑落到胡隸京的腳邊,「也許這就是天意吧!誰讓你們是同一種人呢!」
人?他們是人嗎?
虎彪彪扶著胡隸京的身體慢慢爬起來,微眯著虎眸緊鎖著他,她的腦海里出現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如果他的母親是妖,他的爹是人,那他跟她一樣,也是半妖嘍!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她這個半妖竟然也有同伴——
可能嗎?
☆☆☆
大概是被胡母的妖力震傷了,虎彪彪剛走一小段路就累得氣喘吁吁。腳脖子上套著的金環黑鈴丁冬作響,她好想歇一會兒。可是他腳步不停,她也只能跟在他身後慢慢地挪動。
胡隸京走了好長一段路,驀然回頭察覺她光果的腳面沾滿塵土。
平時她走在任何地方,她光著的腳都是干淨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你的妖力在減弱?」
也許吧!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微微點了點頭,「不要緊,走吧!」
胡府的院子不算太大,可是回房的路卻走了好久。停下來歇一會兒吧!不是為她考慮,是他不想那麼快就一個人坐在房里,獨自面對復雜的自己。
「家母傷你是因為……」
「你爹。」透過結境,虎彪彪看見了冰棺材里躺著一個男人,跟胡隸京長得完全不像,不過憑胡母的態度,她猜想那人便是胡隸京的父親,「你娘想用我的妖力讓你爹復活,是嗎?」
平日里看她話不多,沒想到她腦子居然挺靈光,「我沒想到你是半妖。」
「我也沒想到你娘是妖。」這意味著,有可能他——也是半妖。
想到他的血管里流著與她相似的血,虎彪彪的心中像有陣春日的風涌蕩而出。
水眸凝望著他,她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稚女敕的她光著腳蜷縮在樹屋上,樹下獵戶們的小孩子沖她扔石頭,罵她是妖怪,她搖著手替自己辯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人話。
她受傷了,額頭、手臂流著血,她想推開樹屋的門向娘撒嬌,老頭子卻一腳將她踹到樹下,然後將尖利的樹枝塞進她手里親口告訴她︰你既不是妖,也不是人,在這個世上你是唯一的,你沒有同伴可以依靠,你得自己保護自己。
她丟開樹枝,想爬回樹屋,她每爬上一步,老頭子就將她踹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筋疲力盡。
她的腳沾滿了她自己的血,她好想哭,可是眼淚尚未流到眼底,獵戶的小孩又來了。
幾個男女圭女圭湊過來揚起拳頭一邊揍她一邊罵——
你是妖怪!你是吃人的妖怪!
我不是!我不是妖怪,我娘就是人,我也是人。
你不是!你把你娘吃了。
我沒有!我娘……我娘是我爹吃掉的。
你爹吃人,你一定也會吃人。我們要打死你!打死你!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
她閉上眼揚起樹枝胡亂地反擊,世界在她眼前,在她耳畔消失了,她什麼也感受不到,只能拼命地揮舞著雙臂,不知疲倦。
好久好久,時間仿佛過了一生那麼漫長。她的耳朵重新恢復功能的時候,听到的第一聲是人類發出的脆弱的慘叫。
流血了!流血了!
有妖怪!
妖怪吃人了!
大家快點逃啊!妖怪吃人了!
她睜開了雙眼,看著和她差不多身高的男女圭女圭邊哭邊跑,邊叫邊逃,跌倒了繼續爬起來再跑。
他們為什麼逃得這麼快?他們這是在干什麼?他們怕什麼?
他們怕的是你!
爹蒼老的聲音激蕩在她的耳旁,她听不懂,為什麼這些和她差不多的孩子會怕她?她並不可怕啊!
因為你是半妖。
半妖!
半妖……
她是半妖,妖不屑于她不夠純淨的血脈和永遠無法提升到頂級的低能法力,人害怕她血管里流著的妖的血。她傷害了人,也不融于妖,于是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這個世上,她沒有同伴,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不!不是的!她有同伴,她根據幽靈小表的提示找到了另一個半妖。
他是……
☆☆☆
「胡隸京!」
「你睡著了。」
她睜開雙眼的時候,身體躺在綿軟的床上,他的床。
前幾個晚上,她一直躺在床下的腳凳上,雖然覺得他的床很軟,她卻不敢睡上去,總覺得那不是屬于她的地方。
這一刻,當她的眼前匯集起他的面容——半妖的面容,她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地睡在這里了。
心里覺得輕松,她長嘆一聲,深呼吸的結果是鼻子里竄進了一抹子甜香。
「那是什麼?」她瞅著床前冒煙的爐子,手已經揪緊了華麗的錦被——老頭子每每看到樹屋內某處冒煙,都會拿起鹿皮拼命地拍打,直到煙徹底滅掉為止。
那時候虎彪彪不懂,以老頭子的妖法,本可以不用這樣費事的,也許輕搖手指整個樹林的煙都滅了。他仿佛……仿佛是故意做給她看的,為什麼?因為她的妖力無法達到動動手指就灰飛湮滅的地步嗎?
老頭子的想法她從來不懂,因為他是妖,她的身體里卻流著凡人的血。
「你走神了,剛剛也是這樣。你看著我,忽然說些很奇怪的話,我看你八成是前幾晚睡得不大好,所以抱你上床,點了能安撫情緒的甜香讓你多睡一會兒,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了。」瞧她緊盯著床前的香爐,胡隸京走到香爐跟前,抽出一根捻子撥了撥煙灰,「這是香爐,焚出甜香,有助于你睡眠。」
她不懂這些凡人的玩意,但她知道一點,「這種香太馥,會壞了你的嗅覺。」
他淺笑,恰似甜香這般,「哪有這麼嚴重?我又不是狗,要那麼好的鼻子做什麼?」
他不懂嗎?也對!他一直生活在這種豪門大戶里,他不懂這些也很正常。看在他抱她上床睡覺的分上,虎彪彪願意引導他,首先他得明白,「鼻子對半妖很重要……」
「我不是半妖!」他捏著捻子的手晃了一下,香爐內的煙灰撒在地上,染灰了一片。
他不相信她的判斷?虎彪彪要證明給他看,「憑我的感應,你娘應該是狐妖,你爹是人,照此推斷,你的身體里應該流淌著狐妖和人的血,你當然是半妖。」
「我說我不是!」他的手已迅速竄上她的脖子,勒緊她的咽喉,他隨時準備要她的命,「再說一遍,我不是半妖,我……跟你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我們都是半妖,只不過你身上流著狐妖的血,而給我生命的老頭子卻是虎妖,除此以外我們有什麼不一樣?」
「我是人!」他張開嘴向她吼,那張美如月的臉龐因為發怒而染上火燒雲似的殷紅,像夕陽下的……狐狸!火狐狸!
「這輩子我只會是人,我也只想做人。」
「可你是半妖!」這是事實,他改變不了的事實,雖然接受這個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