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後悔了,可樹干還是砸在了別恨的腿上。他僥幸地撿回一條命,卻終身不能學武,他再也做不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莊主。
他欠她的,還清了,剩下的只有……愛。
第一世她因他而死,第二世她不肯轉世投胎而寧願做鬼飄零還是因為他。她知道自己要什麼,她要做他的妻,鬼妻也好啊!
所以才有了這一路的顛簸,所以才有她那一句「若換了別人,沒有這許多的磨難,也沒了我來這一世的意義。」
他不懂,她這一世也沒了意義。
這一世她為他做鬼,為他魂飛。
☆☆☆
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掉下來,李別恨認命了。他等著死,也許這樣更好。他終于明白,老鬼頭不是來接日開的,而是來等他的。
他死了,無法再背負臥泉山莊的命運,從此以後他就可以跟著日開一起做鬼。也許,這正是他所期望的。
回憶起了十二年前的過往,此刻他好想跟日開一起去看楓葉。
身體落下,不覺得痛,死也可以這麼舒服嗎?別恨悠悠地睜開雙眼,日開在哪兒?老鬼頭在哪兒?他們總不會將他一個鬼丟在這里吧?他可是鬼生地不熟的呢!
「日開!日開,你在哪兒?」
「別叫了,你找不到她的。」
老鬼頭森冷的聲音竄進他的耳中,別恨望著他,滿臉狐疑,日開的紅油紙傘怎麼會在他的手中?「日開呢?」
不回答他的問題,老鬼頭第一次腳沾地走到他的身旁。撫弄著手里合起的紅油紙傘,他像是撫著最心愛的人,「你相不相信有的人會摔死兩次?」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別恨急了,「我問你,日開哪兒去了?」
老鬼頭提著眉打量著他,「會吼了?你恢復了十二年前的記憶,記得怎樣做個跋扈的少莊主了?」
別恨現在不想听到這些,他只想知道日開在哪里,他有種很不祥的感覺,「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
山崖下偌大四野,他扎著頭四處尋找,不放過每一個角落,不錯過每一個日開可能存在的地方。「她是不是還恨著我,所以不肯見我?」他心里沒底,十二年前他欠她一條命啊!
「如果她真的恨你就好了。」那丫頭太傻,在被感動之余,老鬼頭真為她感到不值,「以她的資質,即便不轉世也可以在地府里做個很棒的鬼差,甚至有望做閻王的助手。可是她偏要守著你這個呆子十二年,等啊等,她只是巴望著能成為你的鬼妻。可你呢?卻一再地辜負她,末了還要她為了你損了好不容易集齊的陰氣。」
呆子又豈止他一個,丟下手中的包袱,老鬼頭將里面
的東西攤開在他的面前。一方刻著「李氏日開」的牌位,一卷畫——這竟是日開拿兩世換下的珍寶。
將這些東西攥在胸日,老鬼頭的話讓別恨模不著頭腦,更顯恐懼,「日開她到底在哪里?」
看著他幾乎要發狂的樣子,老鬼頭也不忍再隱瞞下去,撐開手中的紅油紙傘,傘下冒出日開的身形,她半闔著眼,睡得深沉的樣子。
「她損耗了所有的陰氣,現在的她真的變成了五歲的女圭女圭。」
別恨雙腿一軟,跪在地上,「你是說,從此以後日開的思想只會停留在五歲?」她這副十七歲的身體卻只有五歲的思維。
「是!」老鬼頭一次殘忍到底,「她不會記得你,也不會記得我。她只是死時那個五歲的小表,所有的一切在她的心中都是陌生的。」
想要走近她,卻怕驚了她,別恨只好將求救的眼神望向老鬼頭,「要怎樣才能讓她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告訴我,我一定能夠做到。」
「去求神吧!」這已是鬼無力的範疇,「鬼和人不一樣,鬼的年齡不是按照時間來算,也許……也許她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像個孩子,永遠也長不大。」
「不會的!日開一定會恢復成原來的日開,她一定會記起我,一定會……」愛我——他所剩下的就只有「信心」而已。
看樣子,這一次他是準備背著日開海角天涯了。老鬼頭也不能說什麼,他只想提醒他,「你那已過門的妻子,你不想知道她的結局會是怎樣嗎?」
想!這是他的責任,可他卻有更重的責任擺在眼前,「你來就是為了收我的命,現在我沒死卻是已死的人了。而龔榭她……她會好好地活下去,對嗎?」他想確定的就只有這個。
老鬼頭默默地點了點頭,更多的天機他不能泄露,「你……好自為之,什麼時候煩了,厭了,不想冉背著她了,就收起紅傘,我會知道的。」
他應下,心里知道不會有這一天的。
放眼四望就只有他和尚未睜開睡眼的日開,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初露朝陽,別恨怕日開受不了陽氣,趕忙將撐開的紅傘遮在她的頭頂上。
此時,日開悠悠然醒了過來。
她還是像根面條似的細細長長,卻再也不是從前的日開。別恨挪到她的身邊,含笑的雙眼守護著她,「記得我是誰嗎?」
她不說話,像看壞人一樣冷眼對著他。風起,吹起她一身的紅裝,他伸出手幫她整理,卻看見了她雙臂內側的傷疤,又是為了他。
發怔當日,日開忽然張開嘴巴在他伸出的手上狠狠咬下——位置和從前一樣,連牙印都一樣。
別恨不怒反笑,「你雖然忘了我,還是沒忘咬我。」
提了提手中的包袱,里面無長物,只有畫卷一卷,牌位一方。以背對她,他在等著她像從前一養主動爬到她的背上。
等了又等,她不動,他亦不動。直等到他的背都快直不起來了,她終于妥協,一手撐著紅傘,另一只手從身後留住他的頸項,她熟練地爬上他的背。
「好了嗎?咱們要起程嘍!」
從今爾後,他的背就是她的天下。
「我叫別恨,李別恨。你叫見日開,我習慣叫你‘日開’,你還記得嗎?」
「別恨……日開……」她喃喃自語,像初出世的嬰孩學著世間陌生的一切,「別恨……日開……」
這一日,見日開迎來她的第三世。
這一日,李別恨卒。
尾聲
穿越名山大川,走遍每座寺廟。李別恨背著見日開走了許久,他身上公子的裝扮全都沒了,沒有銀子,他給別人打短工。
做轎夫,干農活,跑腿,代寫書信,偶爾寫幾幅字畫……只要是能賺到旅費的活兒,他都做。
他都是已死的人了,沒有過去的榮耀富貴,他只活在這一世里。惟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日開的思維正在隨著時間慢慢長大,她也開始逐漸接受他,甚至會跟他撒嬌。
不知不覺又來到了一座山上,沒抱著多大求神拜佛的希望,他只是听說山中楓葉絕美,想帶日開來看看。
「日開,你別亂動,這是上山之路,小心摔下去哦!」怎麼了?今天的日開怎麼總是動來動去,很不安似的,「是不是不舒服?」
她用頭蹭著他的背,這是否定——他們之間有許多無言的默契,難以言明。
別恨再問︰「那是怎麼了?說來听听啊!我們約好,誰都不可以瞞著對方。」
「我覺得這周圍有很重的氣息,我說不好,反正就是感覺不太對啦!」
莫非這周圍有很重的陽氣與她身上的陰氣相沖撞?這期間老鬼頭偶爾會在夜晚突然冒出來探望他們,他曾說過日開的身體是鬼的陰性體質,受不了正氣和陽氣,所以有些場合別恨是不會帶日開去的。
也許,今天也是不宜出行的日子。
「咱們下山吧!」別恨背著她掉轉頭這就打算離開這里,日開張開小嘴巴在他的背上輕輕咬下,不痛,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你不是說山上的楓葉很美嗎?咱們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