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沒有溫度的,即使她用牙咬他,即使他們像這樣靠得如此近,他依然感覺不出她身體里的任何溫暖。而手上的印記卻清楚地告訴他,撐著紅傘的她就在他的身邊,真切地存在。
「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要向她道歉,可在見到她這副模樣的現在他還是說了。自然地流露,沒有任何勉強意味。
日開上前一小步,讓緊繃的身體在他的懷中放松,「不要拋下我。」沒有別的要求,她還是那句話。再度死去的痛苦在感受到他的溫暖的那一瞬間盡數散去,這讓她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別恨,你可以背著我走嗎?我剛恢復成鬼,沒有足夠的力量恢復十七歲的身體。」
別恨呆愣了片刻,終于還是點頭答應,「好!我背你,如果這樣你能原諒我的話。」
她趴在他的背上,急切地嚷道︰「最好背著我快跑。」
難度有點大,但如果這樣做能獲得她的原諒,那麼……好吧!將她背在背上,他快步走了起來。
「再快點!」
「還快?」她似乎有點得寸進尺。
「因為老鬼頭為了他的紅油紙傘追過來了——不想跟著我下地府,你最好還是快點吧!」
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好不容易暫時逃月兌了老鬼頭的追蹤,李別恨卻為了早些趕到宣州,帶著見日開抄小路來到了一個人煙罕至的小村莊。
日開的力量正在恢復,瞧她十七歲的身體就知道了。透明的身體罩在紅色的衣衫下,有幾分滲人。
她撐著傘站在石頭上,他蹲在溪邊猛喝起水。這一路上,就因為多了這麼一個小表,也不知道給他添了多少麻煩。若不是她,他早已趕到宣州,以新姑爺的身份吃香的喝辣的,哪里會蹲在這里喝野水。若不是她,他也無須每天白日而息,夜晚趕路,累得半死不說,還成日里提心吊膽,害怕她會被老鬼頭拖到地府接受重罰。
他何時變得這般好心,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不知何時,她走到了他的身邊,溪水映出的是她紅色的衣衫,卻看不見她透明的身體——水中的她沒有臉。
他看著水中的她,她卻看著水中他倒映的身影。尷尬橫在人與水間,總得說些什麼吧!
「你不喝水嗎?」他笨拙的腦袋惟一能找到的話題,休要嘲笑他,這世間有幾個男子能找到與鬼交談的契口?
日開默不作聲地蹲在他的身邊,紅傘扒住了她大半個身體。偏著頭,她透明的臉沖他笑得甜美,越過她的臉甚至可以看見半山腰上綻放的鮮花,也是紅的,跟她的衣衫一般鮮紅。
「別恨……」
甜到發膩的聲音,她這樣叫他定沒有好事,「干什麼?你又要我幫你做什麼?殺人放火我可不做。」
諒他也不敢,日開再貼近他幾分,別恨不自覺地向後退,就快退到水中了。她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懇切的話更像是要挾,「你知道這把紅油紙傘集合了老鬼頭上百年的陰氣,如今被我搶來了,他正是滿心憤恨,想要將我捆回地府泄恨是吧?你也希望我早點將紅油紙傘還他吧?」
「所以……」
「所以我要盡快借尸還魂。」話的落點正在此處,日開滿心期待地望向他,「你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
她又要借尸還魂?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難道她還想死第三次?別恨說什麼也不肯答應,「休想!你休想我會幫你,我哪兒有時間陪你玩。你要想玩這種游戲,一個人慢慢窩在某個山林中,見到即將死去的兔子、狼趕緊夠輳?沂薔?圓換嵐錟愕模??宄?寺穡俊?br>難得他如此堅定,日開幾乎就要被他的堅決說服了,「當真不幫?即便將你的身體借給我還魂也不幫?」
頓了片刻,別恨忽然瞪大眼楮看著她,「你又想上誰的身?」
「她!」
遙手指去,別恨卻見溪邊臥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已是暮年時分,難不成日開想上她的身?
他不確定地望向她,看到的卻是她清澈的眼眸——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
「救……救命……」
蒼老的聲音提醒著別恨,一切不是幻覺,它即將存在。日開沉默地瞥著他,料想他多余的善心不會見死不救。
正合了她的意,別恨站起身快步走到老嫗面前,「老婆婆,你怎麼了?」
躺在草叢中的老婆婆指指胸,口已不能言。忽然,她瞪大眼楮看向半空之中。那本是將死之人的恐懼,在這一瞬間卻變得舒緩,她見到了紅衣女娃停在她的面前,就像月老身邊的姻緣童子。
這娃兒可是來彌補她一生未盡的夙願?
靈魂交錯間,夙願難了啊!
巴掌大的小村莊,一頓飯的工夫已經為這突來的消息炸開了鍋。
八十九歲的老婆子,一輩子沒有嫁人的老婆子,清白了一生的老婆子竟然要在將死之際嫁給外來的一位剛十九的小伙子。春日里的驚雷也不過如此!
家家戶戶議論紛紛,已經到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地步。乃至于當事人李別恨也張大嘴巴,並將這副驚訝的表情維系了一個時辰之久。
「你不能把嘴巴關上嗎?」擺月兌了肥胖的軀體,見日開這才發現衰老的身體比肥胖更可怕。走不了兩步身體就不行了,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去地府報到。若不是急著跟他成親,她無論如何也不要經受第三次死亡威脅。
如她所願,別恨關上了嘴巴,卻關不上拒絕的心,「你準備以這副軀體嫁給我?」這跟讓他再娶一個鬼妻有什麼不同?
「你就不能先湊合著用,等找到合適的軀體再說?」他怎麼這麼挑啊?她這個當事人都不難過,他還跟在後面?嗦什麼?也不想想,待在如此腐朽的身軀里,她始終是心驚膽戰的噯!
再多的擔心也敵不過她對婚姻的憧憬,日開滿是皺紋的臉堆著笑望著深愛的男子,「你……願意娶我嗎,別恨?」
對著這張像快擰吧的抹布的容顏,若他還能說出願意娶她的話,那八成他下輩子都是當騙子的料。可惜他從小就被爹和二弟罵成做壞人都缺乏頭腦的呆子,這種謊言他說不出口。
他臉上的猶豫她的老眼昏花看不出,還自顧自地笑著,得意著,沉醉在欣喜之中,「我要一個真真正正的婚禮,順理成章地成為你名副其實的妻子。」她的決定從十二年起直到今日,從未改變,「你等著,我去買塊紅布,我要披著鳳冠霞帔走到你的面前。你等著,我這就來!這就來!」
她歪著腳蹣跚地向外走去,心再急,腳下的步子也快不了。望著她緩慢挪移的步伐,別恨的心中竟涌起無限酸楚。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不敢說出真相的自己,他咀嚼難辨。
或許是因為心情愉快,日開雖然身子疲憊,腳下卻不見停歇。她一直走到村口,眼看就要走上集鎮。不知道從哪里聚集了一群村民,個個凶神惡煞地瞪著她,像是瞪著一個殺夫棄子的賊婆娘。
「你……你們要干什麼?」地府里雖然亂了點,但極少有眾鬼圍攻一個小表的情況。更何論她大半的時候都漂泊在人世間尋找著她的真愛,更沒遇到過這等危機。
為首的村長鐵青著臉沖她大吼︰「你還有臉問我們要干什麼?你一個老婆子都是將死之人了,不好好在家等死,竟然在外面招惹野男人,還想成親!你這簡直是在敗壞我們村的名聲風俗,我怎能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