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開的堅持讓別恨難以理解,作為一只白吃白喝了半輩子的米蟲,除了活著,他沒有任何堅持,根本不知堅持為何物,更不懂她堅持的力量從何而來。
「你為什麼非纏著我?我是說,你如果真的想嫁人,老鬼頭也可以娶你,你為什麼非得跟著我不可?」
因為這十二年里,我一直記得那片片紅色的楓葉,記得那棟名為楓葉樓的地方,記得那個倔強的七歲小子,雖然他已忘了我。
「因為你撿了我的畫卷,你娶了我這個鬼妻。」名正言順的口氣,不攙雜任何情感因素。
這讓別恨多少有幾許失落,那種感覺也只是「幾許」,與更多害怕禁錮的感覺相比較,簡直是微不足道。「那……換作別人撿了你的畫卷,你是不是一樣會纏上去?」
「是。」她肯定地點著頭,在別恨明媚的眼中蕩漾出輕松微笑的同一時刻,斬釘截鐵地丟下鏗鏘字句︰「可現在撿了我畫卷的人是你,我的亡夫也是你!」
第5章
「相公,我們休息一會兒好不好?你不累嗎?」
「相公,我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你一定餓了吧?」
「相公,我們到那里看看好不好?那里聚集了很多人,一定很好玩!去啦去啦!」
「別叫我‘相公’!」李別恨一聲怒吼,吼出了沉積在心底許久的怨懟。
他一個不滿二十的男人背著女圭女圭走在街上已經夠丟臉的了,她還口口聲聲管他叫「相公」,街上所有的人都朝他側目以對,再這樣下去,他還拿什麼臉回臥泉山莊啊!爹和二弟非把他貶出家門不可。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十七歲的模樣?」嘴上吼著,他的雙手依然托托背上的紅衣女圭女圭,時不時地還幫她扶正了紅油紙傘,以防頑皮的陽光竄進傘下染了她慘白兮兮的身子。
「等我的鬼力稍稍恢復幾成,再說這里人太多,要是看到你背上馱著一個透明人,也不太好吧!」被吼了一通的日開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許久沒敢出聲。
習慣了她嘰嘰喳喳的吵鬧,她突然的噤聲反倒讓別恨以為自己做錯了。即便她再三強調自己擁有十七歲的靈魂,可目睹她五歲的身軀,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她當成熟的女子看待。
于是,對待孩子不能過于嚴厲的戒律充斥著他渾厚的良心,揮之不去。
「別叫我‘相公’,喚我名字吧!」他主動開口緩解尷尬的氣氛,下一刻他會後悔的。
「恨恨……」
「別這樣叫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遙遠的記憶拍打著回憶的暗礁,撞成粉碎的浪花,悲壯的美讓人難以駕馭。
別恨煩躁地直想將她從背上丟下去,無奈她人小腿短,小胖腿走不了幾步,反倒耽誤行程,他還趕著去宣州迎娶未婚妻呢!
世上沒見過像他這麼奇怪的人,帶著鬼妻去迎娶未過門的新娘。也許正如爹和二弟說的那樣,他是有些呆。
日開不了解他徘徊難決的心理,還趴在他的背上動個不停,「你這個人很麻煩噯!不讓我叫你相公,又不準我叫你‘恨恨’,你想我叫你什麼?」
「別恨——叫我‘別恨’。」他堅持,昏暗的眼中暗潮起伏。
日開反復咀嚼著他的名字,嬌小的臉蛋涌起不屬于稚女敕的彷徨︰「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是不希望別人恨你,還是你不想去恨誰?」
別恨重重地托了托她軟軟的小,成功阻截她過多的問題,「名字就是名字,哪那麼多問題。你叫見日開,你哥叫見錢開,你們兄妹倆的名字還不是一樣奇怪。」
沒工夫反駁他,他托她的那一瞬間,紅油紙傘差點掉了下去。她可不想被似火的驕陽烤成一縷輕煙,她還沒有成為別恨的正式之妻呢!如果有一天她的牌位上能刻上「李妻日開」那該有多好!嘻嘻!
她偷偷的賊笑聲傳入了他的耳中,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些什麼,就是這樣才更覺得可怕。別恨干脆走進一家店鋪,先吃點東西,才會有好體力跟小表斗爭到底。
「坐好。」將她放在椅子上,別恨這才叫小二點些東西來填肚子。
伙計好奇日開竟然撐著把傘坐在店堂中央,好心地念叨著︰「女女圭女圭,這店里哪來的太陽,還是收起來吧!」
「不要。」日開沖伙計做了一個鬼臉,依舊將傘枕在肩頭擋住自己周身的紅衣裳。別恨指使伙計去弄吃的,整個人默然地坐在桌邊,喝著沒了味兒的茶。
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股力道,正輕描淡寫地捶著他的腰,有一下沒一下的。別恨偏著頭瞥向身側,「日開,你在做什麼?」
「替你捶腰啊!」日開昂著過大的頭,失去平衡的嬌小身體前後左右隨意搖晃著,「你背了我那麼長時間,我幫你捶捶腰嘍!」很正當的理由卻在她的下句解釋中將別恨的好心情吹得煙消雲散,「我是你的妻嘛!對相公好是應該的啊!」
「停停停!」別恨匆忙地攔住她的手,決計不叫她再踫他的腰,他可不想沾上小表的晦氣。
日開還不肯死心,爬上椅子,她一手握傘,另一只嬌小卻肉嘟嘟的嬰兒手輕柔地替他撫去肩上的灰塵。
沒有別的奢望,她只想為人妻。
為他妻。
幾乎有一瞬間,別恨就要接受她妻一般的伺候。在臥泉山莊做了那麼多年的少莊主,他卻從未被任何人伺候過。所有的下人都被二弟使喚著,像他這樣無用的人是不需要別人伺候的,也沒有下人將他當主子一般看待。
正是那種陌生讓他恐慌,讓他覺得不像原本的李別恨。
「舒服嗎,相公?」
她的稱呼惹火了他,別恨想也沒想,沖動地拂去她粘在他身上的手,倏地站起身,「別踫我!」
「啊!」日開站在椅子上的身體失去了平衡,隨著紅油紙傘,她墜入冰冷的地面。
別恨大口大口喘氣,古老的記憶在他的心頭徘徊,那可是前世的遭遇,為何他的心中竟有莫名的刺痛?
「這爹是怎麼當的?竟然對自己的閨女這麼凶!」
「我看啊!八成是繼父,哪有為人親爹下手這麼狠的。」
「可憐可憐!這麼小的孩子生得這麼可愛,竟遇上這麼個沒心沒肺的爹,實在是可憐得很哪!」
周遭的人議論紛紛,別恨關上了眼和耳,什麼也听不見,什麼也看不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被一片血紅蒙住了雙眼。
她躺在床上,透明的身形已經恢復了十七歲的女孩該有的模樣。一身的紅裝藏在紅油紙傘下,也藏起了她透明的身體,若不是她的臉可以透出腦下的枕頭,李別恨真要懷疑躺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大姑娘。
好紅啊!她一身紅艷艷,連陰影都是紅彤彤的甚為刺眼,惟有那冰冷的身軀映著蒼白的臉頰叫人後背發寒。
李別恨默默無語地坐在床榻邊,敷著繭的手輕撫上她毫無血色的額頭,想將她衣服上的紅色染上她的頭頂。
為什麼她會是鬼?為什麼她會是死了十二年的小表?為什麼她要挑上他娶鬼為妻?
痴神間,一雙透明的小手縛上他的衣領,日開一躍而起竄上了他的身。別恨剎那間沒反映過來,大掌覆上她的手,他只想知道,「你沒事了?」
「我有事。」日開騎在他的腰間,手忙腳亂地撕扯著他的衣服,「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怎麼了?不停地拉扯他的衣服做什麼?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過分了一些,她也不至于要撕下他的衣服解氣吧!很難看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