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看你了,顏顏。」
將那束黑玫瑰放在墓碑面前,他盤膝坐在地上,「喜歡黑玫瑰嗎?以前每次來看你都送粉玫瑰、紅玫瑰,這次破例送你一束黑玫瑰。不知道玫瑰為什麼是黑色的,大概太紅了、太艷了,被徹底燒成了黑玫瑰。」
他向墓碑靠近一些,將那一束黑玫瑰一枝一枝撿起,再一枝一枝放到照片前,映著她的臉,「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女孩嗎?江南!」
靠著墓碑,他獨自說著故事,很安靜,有點江南的風格,「她和大胡子叔叔終于在一起了,這樣說好像也不太準確。總覺得他們倆不太像談戀愛,踫到了就在一起坐坐、吃點東西、听點音樂,合奏一些曲子。相隔遙遠彼此給對方打個電話或是發條短信,完全跟我們倆那會兒不太一樣。」
他回憶著跟顏顏在一起的日子,嘴角堆滿了微笑,「我就不明白我們兩個,一對考重點高中的復讀生,為什麼就能頂著壓力玩得那麼開心呢?那時候我們還太小,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愛情。雖然我們不談戀愛,卻比愛情中的戀人更親密、更默契、更和諧。
「還記得嗎?顏顏,我拉你逃課,我們倆一起出去撲蝴蝶,結果蝴蝶沒逮著,倒是采了很多枇杷回來。那些枇杷看上去一個個黃瑩瑩的,吃到嘴里卻酸得不得了。有好幾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倆對坐在學校的食堂里,面部扭曲地嚼著食物,因為牙齒全都倒了。」
第十九朵黑玫瑰,花店老板娘說︰花語是「我愛你一生一世」。
「我們……我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這麼默契的,有時候我唱美聲,你總是說我虐待你的耳朵,然後威脅我要麼就唱最高音,否則就別唱。唱就唱!我還怕了不成,別的我還不唱,要唱就唱《我的太陽》,唱到最後一個高音,我猛地剎車,問你‘我唱得怎麼樣?’看你又氣又恨的模樣,我真後悔沒有學美術,將你的樣子畫下來。
「你喜歡看武俠小說,看到激動處還拿我做實驗,動不動給我一劈。最氣人的就是你喜歡上課時,趁著英語老師嘰里咕嚕地說著我永遠听不懂的英文,你就一邊偷看武俠小說一邊做出吩咐的表情。苦了我不僅要幫你把風放哨,還要時刻準備著。因為你看著看著,看到精彩處你就劈我,為了避免你被老師抓到,我再痛都不能叫出聲,只用扭曲的表情發泄心中的苦悶。那個英文老師叫什麼來著?汪大傻子?總以為我在向他做鬼臉,說我漠視他,所以我每次英語成績低根本就是有原因的。
「你成績下降,你爸媽說是我把你帶壞了。我成績上升,就是你這個優等生樂于幫助差生的結果。我怎麼就那麼倒霉呢?」
還有更氣人的,「明明就是你喜歡看性感美女雜志,自己不好意思買,還非要我幫你買。那次你正在看性感美女的雜志,一不小心被班主任老師逮個正著,你就誣陷我,說是你在幫助後進生的過程中了解我成績下滑的原因。」
時至今日說起這一段,他還氣得咬牙切齒。回想起來,有時候,他真想罵她——
「你這個小兔崽子,你要虐待我,就一直虐待下去啊!吧嗎讓我習慣了被你虐待,卻又不聲不響地突然走了?你算是什麼意思?」
他開始將黑玫瑰旁邊的那捆白玫瑰解開,一枝一枝收拾著,將它們橫放在顏顏旁邊的墓碑上。
墓碑上照例有一張死者的小照,對著照片上大約三十多歲的帥氣男人,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我恨你,這些年來我一直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打算原諒你,我要帶著這種感情到陰曹地府找你算賬。因為是你……是你殺了顏顏。」
原本只是一場無名的爆炸,嚴重的灼傷要了顏顏的性命,可她的父母卻希望留下她的心髒,讓她的心跳依然留在人間。
「你何其幸運,可以擁有顏顏純淨、透明的玻璃心,可你呢?移植手術明明已經成功了,你為什麼要產生排斥?難道顏顏的心還配不上你的身體嗎?你居然排斥她的心髒,居然在移植之後的兩個月里無端地死在醫院。你讓顏顏的心徹底地停止了跳動,早知道當初顏顏就不應該給你心髒,這樣她至少能完好地離開我們——我恨你!」
這樣的仇恨延續了這麼些年,每一次他來看顏顏,都忍不住用怨懟的眼神望著旁邊這座墳,直到他認識江南。
「我想知道被移植人帶著不屬于自己的心髒會是什麼樣子,所以不管江南對我說什麼或做什麼,我始終像只大黃狗似的跟在她身後。我期盼著她的那顆玻璃心里帶著原主人的感情,我總是想著如果你還活著,也許我也能感受到顏顏的心跳。可為什麼你要死?為什麼你不活下來?」
「他也想活下來吧!」
大黃驀然抬頭,透過一片紅玫瑰他感受到珊瑚平靜的呼吸透過花染到他的臉上,慢慢地氳開,慰貼著他的眉目,「珊瑚?你怎麼……」
「琉璃就葬在這片墓園里。」和他一樣,看著成曄和江南走到一起,她覺得有義務來告訴琉璃——她姐姐一聲。
琉璃的墓就設在顏顏的背面,望著她蹲體,大黃的記憶全都回來了。難怪他總覺得對珊瑚有種熟悉的感覺呢!他來墓地,偶爾總能看到一張平靜的臉,在琴行見到珊瑚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看過她。
原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面對面為所愛的人掃墓。
而且,他們倆每次帶的都是同樣的玫瑰。
將紅艷艷的玫瑰放在琉璃的照片前,她的個性最適合這樣嬌艷的花朵。對著她的笑臉,珊瑚告訴她︰「琉璃,你的願望達成了,即便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我還是要告訴你一聲。成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他在用他的方式了解愛情,雖然你不是那個被愛著的人,但你的心正在愛著他,也被他愛著。這樣的結局你還滿意嗎?」
琉璃,這個名字用一生的時間寫著兩個字︰自私。
即使將身體還給江南,她也有著自私的目的。
當她霸佔著江南的軀體時,她不被愛著;當她退而求其次時,她用她的心愛著成曄,也被愛著。
聰明的女人不過如此,最自私的決定不過如此。
寬容的是江南,不在乎自己沒有心可以愛成曄,因為她知道成曄愛的是她,所以其他的一切對她都不重要。
說完了該說的話,珊瑚毫無留戀地走到大黃身邊,「喂!我想這個男人跟江南一樣,即使沒有了自己的心跳,也希望帶著別人的心髒好好地活下去吧!哪怕必須帶著前人的感情,他仍會帶著一份感激的心好好地活著。」
那畢竟是生命與生命的交換啊!什麼樣的感情能讓一個人把心都掏給你?帶著她的心跳活下去,成了對先人最大的安慰。
「如果可以,他一定想好好活下去……一定想……」
琉璃,你的自私終于成就了江南,你的自私在這一生中終于做對了一件事。
不喜歡墓地的感覺,那讓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變得死寂,也讓她有種想哭的沖動。猛地站起身,片刻的昏暈讓她慢了一步,大黃手忙腳亂地扶住她。
在夕陽最後一縷余暉中,他們肩並著肩,相攜著慢慢走出寂靜的世界。
只留下紅玫瑰、黑玫瑰、白玫瑰對著昏黃不斷笑焉笑焉——
笑靨如花!
尾聲
這里不是琴行,不是音樂廳,分明是醫院,花廊下卻不時地傳來長笛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