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不願意直面眼前人,直面自己。
事實上,江南感覺不到躺在她左胸腔里的那顆心。她不知道如果琉璃依然健在是否會希望大胡子重返舞台,她只是認定︰當年成曄因為痛失愛人而離開樂壇,惟有重新回到那個光芒四射的激情地帶,才意味著他有新的力量去愛別人。
她自私地認定了這一點。
「做回成曄吧!相信很多人都希望你做回從前的成曄,相信琉璃姐一定也這樣希望著。你就答應了吧!」
她處處打著琉璃的旗號,讓他拒絕不了,「你真的就那麼希望我做回從前的成曄?」大胡子因為風的緣故而微微上翹,卷起了空氣里的漣漪。
對著那雙熟識了三年的眼楮,江南鄭重地點了點頭,「我要你變回……」
「行了,不用說了。」大胡子站起身走出病房的門,沒有給出任何肯定的答案。他蹭過大黃的身體,蹭去了江南蠢蠢欲動的心。
他需要面對的一切根本不是江南或大黃能夠領會的世界。
「大黃,我是不是做錯了?」坐在病床上的江南深呼吸,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心在向外擴張,期盼能將大胡子的背影全部包容。
「江南,你覺得一個人的心和腦子真的能完全、徹底地分開嗎?你能判斷得出什麼是心的感覺,什麼是腦子的想法嗎?如果你真能分得清楚,你一定比我聰明太多了,因為我的心和腦子從未清楚地分開來判斷問題,它們總是密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
江南睨了他一眼,這個大黃,成天說自己笨,他已經聰明地知道怎麼諷刺人了。他越是這樣說,江南越是堅持按照計劃好的方向進行。
無論如何,她要大胡子叔叔變回從前的成曄,她要琉璃姐姐對他的影響徹底消失。這就是她的心和腦統一作出的決定!
☆☆☆
站在被水蒸氣蒸出滿臉淚水的玻璃面前,他望著鏡子里荒草叢生的臉。這幾年他惟一的改變就是這滿臉的荒草,一時間要他拔去草露出干淨的臉,他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一只手抹去鏡子上的水珠,他想看清記住這張備感滄桑的臉,鏡子很快又流淚了。知道這幾年他的自虐只換來這堆胡子,如今要一朝廢除,鏡子也為他覺得悲傷吧!
拉開鏡子,里面放著他的洗漱用品,有些東西他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像剪刀、像剃須刀。
這把剪刀前陣子江南曾用過一次,結果就是換來了他掌心這條疤。不是她的錯,是他自己要被刺傷的。他用血擋住了她將他變回成曄,擋得了第一次,卻擋不了第二次。現在輪到他主動剪去自己的胡須,還有誰能阻擋呢?
一撮一撮的胡須被剪刀剪斷了,萬般沉重地落在他的腳邊。參差不齊的胡碴慢慢露了出來,他打開電動剃須刀,刺耳的聲音像車輪碾過他的心。
握著剃須刀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肌膚,一點點,近了一點點,又近了一點點。終于,它碾過那些草根,將囚禁的牢籠徹底鏟除。
胡子幾近退去,干淨的臉重新回到流淚的鏡子里,他看到了久違的自己,那個洋溢著明星霸氣的音樂才子——成曄。
剪刀和剃須刀放在一旁,他拿著鏡子里的內櫃中放置的相框,照片上的女子抱著銀色的長笛,用最幸福的笑容依偎在他身旁,和他共同面對萬千樂迷,而他的臉上所有的只是成功的喜悅。
輕輕撫模著照片上那個女子的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琉璃,我要出獄了。從明天起,我將不再是你一個人的成曄,我要做回原來的我——你……就放過我吧!」
他驀然轉身,卻被眼前人嚇得向後退了幾步,那張和琉璃一模一樣的臉就……就出現在他的身後。
「琉……」
不!不是她。他換上自以為平靜的表情輕松地笑著,「我差點把你當成她了,你們倆長得還真是相像啊,珊瑚!」
怎麼會不像呢?她們是雙胞胎啊!相像是很正常的,以前成曄不是經常將她們姐妹倆弄混嗎?可是只要听她們吹長笛,他很快就能分辨出誰是琉璃,誰是珊瑚——這就是藝術感覺之間的差距了。
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大胡子——現在該叫他成曄了,珊瑚的眼中掛著贊許,「剃掉胡子,你還是那麼帥氣啊!不愧有稱霸流行樂壇的資本,不僅有音樂魅力,人也有魅力嘛!」
她到底在夸他還是損他?
就當她在夸他吧!望著鏡子里他來不及放下的相框,珊瑚看見了那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臉,「怎麼?我打擾了你的告別儀式啊?」
她字字淺白卻又句句含刺,她到底想說什麼?
「別用防備的眼神看著我,被你害死的人是我姐,是我的長笛老師琉璃,不是我。你用不著在我面前裝深情。就算要裝,你也裝了這麼多年,如今琉璃的心髒不是已經允許你重出樂壇了嗎!你剃掉滿臉的大胡子再現樂壇,又能頂著情聖的名頭,有什麼不好呢?去吧去吧!我希望你去。」
她的手在空中揮舞,想要將他趕出去。他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望著她,听著她的宣判,而一言不發。
她背對著他,太多的語言當她看到他那雙深邃的眼楮時便什麼也說不出了。
「當初你退出樂壇真的是為了我姐嗎?真的是為了贖罪嗎?」
答案她不想知道,她只是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指指門口的方向,珊瑚親手將他推出這家琴行,「有家‘橫空’媒體策劃公司的藝術策劃在外面,她將包裝你復出後的一系列商業行為。我讓她進屋等你,合作了這麼久,這是你臨走前我送你的禮物。」
她用最決斷的方式將他趕了出去,被推到門口的成曄望著一張帶著金錢氣味的嘴臉,即使是笑也笑得那麼商業。
「您就是成曄先生吧!我是‘橫空’企劃的司空空,如果您願意,我將負責幫您策劃、執行您復出以後的所有行為。」
成曄回來了!
☆☆☆
當大黃走進病房的時候,江南正把玩著那顆玻璃心。許久不曾這樣專注地對著那顆透明的心了,記憶里自從她心髒移植成功,她就鮮少再對著它,她甚至刻意想擺月兌它,想做個正常的女生。
如今,她再度捧起玻璃心,卻有了別樣的感覺。好似左胸腔里那顆跳動的心不屬于她,這顆純淨到透明的玻璃心才系著她的生命。
大黃在她眼前晃了晃,沒見她回應,忍不住叫了起來︰「喂!你又在發呆了。」最近她常常這樣,總是顯得心不在焉。
「大黃,你手上藏的是什麼?」江南眼尖地發現大黃的身後藏匿著什麼東西,他不想讓她看到什麼。
「沒什麼,驚喜而已。」大黃將一堆報紙丟到她面前,頭版頭條——
音樂才子成曄回來了!
報紙大篇幅報道著成曄的現狀,中心思想就一個︰成曄銷聲匿跡多年後重回樂壇。據說有幾家公司都爭著搶著想找他合作,目前成曄尚未簽訂任何商業協議,一切均在計劃中。
報紙看完了,驚喜送完了,大黃的使命也結束了,「現在高興了吧?大胡子……成曄按照你的想法將他的人生重新劃規到光彩奪目的舞台上,是你!是你拯救了一個因為失去所愛所以放逐自己的音樂人,通常電視劇演到這兒都會接近尾聲,因為它們要樹立的優秀、善良、無私、深情的女主角形象已經誕生。」
將報紙卷成話筒狀,大黃實地采訪偉大的女主角︰「請問江南小姐,現在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