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錯,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听到女兒隱藏了多年的心結,忘老頭這才發覺自己做錯了很多事。
他不是不疼女兒,只是按越族的規定,上一任族長所生的女兒中將要挑選出最賢能的接任族長一職。他們沒有其他女兒,所以離歌從小就開始學習族長所要擔負的重任。相比之下,反倒是兒子更多的陪在他身邊。漸漸地,即使離歌靠近他這個爹,他也會不由自主地將她推給她娘照顧。
他以為這是為離歌好,為她的將來考慮,孰料所有的一切只是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淺不一的傷痕。有一天,撕扯的力道大了,所有的傷痕便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再留下只是徒增她的煩惱罷了,她是一族之長,她必須支撐起所有的重擔,他這個做爹的不該再讓她難過。
忘老頭無語地想要離開,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道將他拉到了離歌的身邊,「告訴她,你為她擔心,你關心她的一切。那天夜里,當離歌被困在書齋里的時候,你是惟一願意不顧一切沖進去救她的人。」
她知道,那一夜她看到了他蒼老的身影。她想甩開過往的包袱重新開始快樂的生活,卻有一根無形的牽絆拴住她的腳,讓她邁不開步子。如果徹底地甩開他能讓她快樂,她要自私一回,只這一回。
眼見這父女倆用沉默冰凍著對方的心,平蕪再也受不了地插了進來,「你們這是何苦?明明關心著對方,也想得到對方的關心,為何互相為難?你們難道都不害怕嗎?」
他停在離歌的面前,「你曾經說武後娘娘即使得到鳳凰霓裳也無法擁有快樂,我問你,難道你傷害了伯父,你就會快樂嗎?人生無常,你娘不也是說去世就歸天了嗎?我相信,當伯父知道你娘去世的消息一定比你更難過。他以為還有機會再相見,還有機會償還兩人間的恩怨。所以他咬住男人的自尊不肯松口,他萬萬沒有想到機會就這樣消失了,從此再不復返。」
平蕪也是最近才明白,原來一個人想要獲得。快樂,記性就不能太好。要學著遺忘,忘記不開心的事,忘記仇恨,還有莫須有的名利俗物。
他替武後娘娘尋找快樂,他真的找到了︰一個人想要獲得快樂,代價就是忘記讓自己企圖快樂的手段。
「伯父,你很愛離歌的娘親,也很愛離歌。如若不然,你不會甘心以下等人的身份待在不屬于你的這個地方。可為什麼你從不說呢?」
「是懲罰。」
忘老頭終于開了口,語氣中的艱澀一如當年離歌的娘親提及逝兒的模樣。
「平蕪說得對極了,我沒有想到你娘親會那麼早就過世,更沒有想到兩個人一輩子的遺憾竟是我親手造成的。那段時間我很恨我自己,所以我躲進了深山做個忘記一切的受難者。直到有一天在林子中看到野鹿帶著小鹿穿行山野。我想到了你,我的女兒——無論你是否認我,我都是你的爹,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就像我克制不住自己想你、想要關心你一樣。可惜。我出現得太遲了。」
他在似水流年的歲月中錯過了女兒的成長,再回頭彼此倒都找不回愛的痕跡。如果懲罰能夠讓心舒坦。他們都樂意為之。
「離歌,听我這個老頭一句話,不要錯過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人,否則這一輩子你都會被迫活在遺忘中。」
生命中的精彩全部褪色,連快樂也被遺忘。
望著老父蹣跚的背影,離歌向前跨了兩個台階,停在了離宮門外……
「噗——」
阿呆滿嘴的飯粒噴在了平蕪的臉上,他也不責罰他,反倒是張大嘴巴傻愣愣地直視前方。離宮里除了老鼠以外最後一個活物漫不經心地重復了一遍讓阿呆噴飯的話。
「我說,明天我們按照越族的習俗人洞房,成為真正的夫妻。」
現在不是呆滯的時候,阿呆搗搗身旁的平蕪,他總算有了點兒正常的反應,「會不會快了點兒?」
他從書上看過越族族長的結婚習俗,未婚夫婿變成正式夫妻的儀式就是在宗廟內正式敬拜各位祖先,然後在宗廟內度過新婚之夜——生米煮成熟飯,這下可真是跑都跑不掉了。
「你……你這個時候跟我提出這種請求,我有點兒接受不了。是不是太倉促了點兒?」他一個大男人都不急,她這個小女子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將「入洞房」三個字掛在嘴邊?
越離歌豈是隨便容他人左右的主?「我說了明天就明天,你忘了在這里誰說了算吧?」
是啊!母系氏族,你說誰說了算?平蕪用筷子搗著碗里的米粒,仍是滿心不樂意的模樣,「再怎麼說明天……那個什麼也太快了點兒,還是再等……再等一段日子吧!」
族規說得果然沒錯,大男人就是麻煩。離歌放下碗筷,當頭問道︰「你到底嫁是不嫁?」
嫁?讓他嫁?他可怎麼嫁啊?
瞧他那支支吾吾的樣子,離歌又想罵人,話到了嘴邊不知道哪顆善心蹦了出來,她居然二話不說扭頭便走。
「爺,族長不會生氣要跟你解除婚約吧?」飯桌上少了一個人,阿呆更加肆無忌憚地吃了起來,佛祖都說糧食不能隨意浪費嘛!
平蕪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放下筷子,將碗推到一邊,「她如果真的退婚那倒好了。」
這話什麼意思?他阿呆除了對吃食和錢不呆外,其余對什麼都保持沒腦子狀態,「爺,你為什麼不想娶族長,她雖說跋扈了一些,但人還是挺好的。而且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地喜歡你。你都快丟官了,她都不嫌棄你,我看你就將就一點兒,跟她過吧!」
「我就是不要她將就我,她可以選擇更好的,對越族更有利的夫婿人選。」瞧阿呆呆滯的表情,料想他壓根听不懂。平蕪索性起身,將一桌子的飯菜全丟給他,「多吃點兒,補腦。」誰讓他那麼笨呢?
獨自徘徊在偌大的離宮內,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書齋門前。是習慣吧!寒窗苦讀的日子里,他做夢都渴望能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後來當了官真的有了書房,他卻開始跟別的官員攀比起家里的擺設。嫌文房四寶不夠檔次,計較書房裝飾得不夠氣派,甚至嫌棄茶水太過廉價。
那些不快樂的感覺都是自己找給自己的,怨不得別人。
「為什麼不肯嫁給我?我都听爹的話了,他居然還不肯嫁給我,氣死人了!」
是離歌!她在書齋做什麼?平蕪想要推門進未看看,卻被她一聲大過一聲的嘆息牽住了腳步。
「難道我要唱曲《鳳求凰》,你才肯嫁給我?」
噗嗤——
平蕪差點兒笑翻了,如果她真的為他唱曲《鳳求凰》,他恐怕還非嫁她不可了,且听她怎麼說。
「我真的不想錯過你啊!可是,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是否能和我相守一生。」又是一陣悠長的嘆息,接下來是離歌近乎喃喃自語的傾訴。
「我知道你是京里的人,習慣了男為尊的生活,讓你待在越族的確委屈了點兒。可是……可是,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我願意承受《鳳求凰》之後可能會有《白頭吟》的風險,你為何不能試一試?」
「我願意試,卻不想拿你和越族全體的命運冒險。」
離歌一怔,沒想到平蕪竟然站在門的後面,她猛地站起身貼近門,手放在門把上,想要拉開,卻怕面對。她停在了他的身後,中間阻隔著一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