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點兒力,快拉我上來吧!」他將鳳凰尾塞進兜里,雙手拉緊離歌,用盡全力想要爬上去。
離歌用盡全力也無法拉他上來,她心一橫,騰出一只手緊緊揪住他的胸口,背靠著樹干以做支撐點。再用力,死魚即將被拉上了岸。
她用力的時候,他也沒有讓自己閑著。模索著將自己往安全的上方拖,大約是太用力了,他猛地沖上崖邊,慣性作用竟推得她往下沉去。
不能讓她摔下去,絕不能讓她遭遇危險。他是男人,不可以讓她涉險。他抱著她的身體往後倒,胸口的鳳凰尾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隨即掉入了山崖底下,再也看不見繽紛絢麗的色彩。
離歌氣息未定,張著吃驚的嘴巴定定地看著落入崖底的野草——那真的是鳳凰尾,九年長一株的鳳凰尾。
「完了!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他近乎痴呆地望著懸崖邊,恨不得跳下去找回那株野草,「書曰︰鳳凰尾九年一誕,十年方見。極難尋見,求之者憑天意也。」如今看來,竟是天意不想讓他升官發財。
天意為何作弄他?為何讓他見到光明的前景卻在下一刻完全抹去,他這一生是不是注定必須忍受貧苦,位卑身賤?
為什麼?他比別人笨嗎?還是他不夠努力?如果都不是,他會不甘心,他臨死都會不甘心。
滿腔的憤怒加上不甘讓平蕪失去理智地向山下跑去,荊棘劃過他的手臂和腿,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不停地跑著。離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跟在他的身後,不停地追,沒有目的地追著他的腳步。
「平蕪!平蕪,你等等我!」
眼見著他跌倒、爬起,爬起再跌倒,宛如瘋了一般重復著奔跑的動作,她終于受不了地跑上前攔住了他。
「你……你到底想怎樣?難道你真的要為了討武後的歡心,連小命都不要了嗎?」
他的眼中充滿執著,更多的是說不清楚的頑固,「為朝廷辦事本來就得不怕辛苦,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這方才是大丈夫所為。」
听他說得義正詞嚴,她會信才是傻瓜呢!瞄著眼,她不屑地睇著他,「別大丈夫長、大丈夫短的,我原本只以為你窮,你需要錢。現在才發現,對你而言升官、發財比小命更重要。我絕對不能讓你這種人做我的夫婿,否則總有一天你會為了升官、發財而出賣我,出賣越族。」
她調轉身,這就準備回離宮,來日她將到宗廟做出休掉他的決定,理由已經相當充分了,不是嗎?
听到「出賣」這兩個字,平蕪也不知從哪兒生出來的勇氣,雙臂張開擋住了她的去路。「出賣?你知道什麼叫‘出賣’嗎?你知道那種少年得志,卻被放在冷板凳上坐了三年,只因為你缺乏背景、後台和足夠的銀子用來賄賂吏部的官員。終于……終于有人走到了你的面前,將你從冷板凳上解月兌出來,而那人還是你一直尊重的德高望重的大臣,你會如何欣喜若狂,你想過嗎?」
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凶,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平蕪。他甚至用一股從內心里散發出的蠻力禁銅住她的雙手,讓她動彈不得。男人的力氣怎麼會比女子還大,族規里沒有記載啊!
「你放開我!我是族長,我是女子,你一個男人怎麼能隨便抓我的手呢?」離歌有些害怕,她掙扎著想要讓他放開自己,卻讓他抓得更緊。
「終于得到別人的賞識,還是你一直仰慕的年邁者的賞識——告訴我,如果換作你,你會怎麼做?」
那時的他拼了命地想要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務,甚至不惜借債。沒多久,他完成了所有的活,疲憊地病倒在家中。那位德高望重、才華橫溢、滿嘴高風亮節的老臣卻拿著他的成就當自己的貢獻去報喜,堂而皇之地接受朝廷的封賞。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曾經答應過我,一旦我辦事得力,他就會向皇上推薦我,他就會把孫女嫁給我為妻。結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真實的面目是他升官了,他的孫女嫁給了王爺。而我……卻為了還債,被逼到了絕境。」
滿月復經綸有何用?平蕪木然地松開手還她自由,「十年寒窗不如他人十兩黃金,我讀了一輩子書,做了一輩子才子,末了還要在這里尋找鳳凰尾,以討天下人歡心。而且,我的才學完全是用來炫耀的,沒有一點兒用處,完全沒有用處!」
在潛意識里,他一直拿自己和那賦秋、欽九州相比較。那賦秋的經商才華自不必說,光看無字酒莊便見分曉,而他本人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通醫懂經,熟知古書,了解真跡。再論欽九州,傳聞天底下就沒有他解絕不了的問題,才智更是可見一斑。這兩個才子,前一位家財萬貫,後者良田萬頃。對他們來說,想要錢,只要隨便招招手,自有人送上。
他呢?他又是什麼東西?除了知道死讀書,將書中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記下來,他不記得自己還會做些什麼。
他是無用的東西,從來都是。所以,放棄吧!即便真的找到鳳凰尾,真的織成鳳凰霓裳,他的命運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這是他命定的人生,早已無法改變。
放棄了所有希望,平蕪舉止蹣跚地向回離宮的路走去,他始終沒有回頭,更沒有看到離歌擔心的眼神。
「爺,你真的要這樣做?」阿呆緊盯著平蕪的手,像盯著一把銳利的刀斧,他怕爺砍傷自己。
平蕪接過他手中的墨,緩緩地研磨起來,「這事早一天,晚一天,總是要了結的,還不如現在就把它給結了,我也好早些為自己找後路。」
「可是,爺!這樣一來,你可就徹底地得罪了武後娘娘,她的嚴厲是眾所周知的,我怕你會因此……」因此被抄家滅族,從此埋首于十八層地獄。
平蕪無所謂地笑了笑,「怕什麼?那賦秋不是也未完成武後娘娘交代的任務嘛!他照樣活得很好,我無家無業的,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就是無家無業才可怕啊!誰不知道那賦秋雖然不在朝堂,可官場上的朋友多得數不清。他的無字酒莊美酒無數,醉倒多少權貴之士。如今朝堂分為武家。皇室兩派,彼此間互相傾軋,那賦秋卻握緊兩朝人,穩坐朝堂之外,江湖之上。
可爺呢!雖在朝堂之上,卻位卑名賤,凡是個東西都能把他踩在腳上。再加上爺平日里恃才傲物,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權貴之士,這下子得罪了武後娘娘,還不招來牆倒眾人推的局面嗎,
「爺,還是再找找吧!也許還能找到那個什麼鳳凰尾,只要還有希望就不能放棄。」
平蕪默默無語地搖了搖頭,他對命運早已沒有了希望,還計較些什麼?「我煩了,累了,覺得無所謂了,所以……就這樣吧!」攤開空白奏折,他提筆落墨。
阿呆上前攔住他的筆,「爺,咱們深思熟慮以後再做決定吧!」
「有用嗎?」平蕪摯筆怒吼,「九年了,我努力了九年,等待了九年有用嗎?這九年里,我不斷地想著怎樣爬得更高,怎樣擺月兌貧賤,結果呢!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我憑什麼為武後娘娘尋找快樂,我自己都不快樂,又如何能找到快樂?」
阿呆明白爺心中的苦楚,一方面要適應官場的渾濁,一方面拼命想保住才子的廉潔自守,他在徘徊中連自己都找不到方向,又如何能快樂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