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佚哲先一步甩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大步,「武先生,請你不要強人所難。當初是你要我離令妹遠一點的,我很識趣地按照您的吩咐做到了。如今你又要我去找武小姐,這一反一復,簡直把人當猴耍,難道我連理由都不能知道嗎?」
「理由?你要什麼樣的理由?」武焰煬怒目圓瞪,他不懂焰鶴為什麼會為了這樣一個自私自利,世故老成的男人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就沖著焰鶴為了你付出的許多,你難道連去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嗎?」
不是不願意,是不想再有所糾纏。正因為她對他的愛太過炙熱、瘋狂,燒得他只想逃,所以他才不願意去看她。
「如果不是必須,我讓杜經理去看她吧!如今,杜經理才是她的代理人。」言下之意,她已經跟我完全沒有關系了。
武焰煬大口大口地呼吸,在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我不能有事,我不能坐牢,如果我走錯一步,就再也不能照顧焰鶴,她需要我,失去了爸媽,我是她惟一可以依靠的人,我不能犯罪……但是,他實在忍無可忍。
握起拳頭,他惡狠狠地給他一拳,「這一拳不是我打你,是我替焰鶴送給你的。」
杭佚哲壓根沒有躲閃,結結實實地挨了下來,「法律沒有規定必須接受他人的愛,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的確沒錯,無法愛上焰鶴不是他的錯,可是愛上她卻極力住抑自己就是他的不對,「杭佚哲,焰鶴天賦異稟,她能看透人的心思,甚至能比對方本人更早地看透。如果你看過她的《愛火》,你就該明白她畫中的你分明是愛她的,至少不是完全無情……你先別急著否定,等我把話說完!」
武焰煬手一攔,擋下了杭佚哲否定的言語,「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是以最理智的思維模式認定不該愛上焰鶴,所以你才離她遠遠的,對嗎?」
杭佚哲不說話,刻意地低頭不讓武焰煬看到他的反應。他不得不承認武焰煬說對了其中的一部分,他的確是出于理性的目的強烈拒絕了焰鶴的感情,也是因為自己理性的排斥,堅決不跟她再有任何形式的聯系。至于其它的原因,連他自己都判斷不清。
懊說的、不該說的,在武焰煬看來都已經說了,不能再耽誤時間,他拖著杭佚哲就向外走。
但杭佚哲再度甩開了他的挾持,他發現這對兄妹出奇的相似,都喜歡強人所難,「再讓我考慮考慮,我明天給你答復。」
連去見焰鶴,他都要考慮?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武焰煬忍不住吼了起來︰「沒時間了!真的沒時間了!再拖下去焰鶴會和母親走上同一條道路,她會完蛋的,你明白嗎?」
杭佚哲倒抽一口氣,神經繃得更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瘋了!」
第七章
「我母親的娘家有精神病史,這種病具有遺傳性,在上一代中,遺傳這種病的人是我母親。」武焰煬的雙手交疊在一起,緊緊地按在膝蓋上。回憶過去對他來說意味著重新經歷一遍痛苦,上天注定他必須背著兩個人的痛苦上路,不準逃避。
「母親年輕的時候遇見了我父親,他們彼此相愛,母親娘家的人刻意隱瞞了家族精神病史,就這樣將她嫁了出去。結婚後她的精神狀態一直很正常,我父親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直到我出生。」
後來听姑姑說,他出生沒多久母親就發病了。父親是從那時候才知道母親有這種病,他也曾氣憤地跑去找母親的娘家人理論,也想過要將她送進精神病院,再也不管。更想過等到她恢復正常行為能力,就與她離婚。
種種殘酷卻理所應當的想法最終都在愛的面前黯然失色--母親愛父親。狂熱地愛著。她的愛燒毀了父親的理智,父親情願陪著她一同瘋狂。
要下地獄?
好吧!咱們一起。
小小年紀的他有時候會看到母親依偎在父親的懷中,她的臉被大半的頭發遮住了,父親擁著她,吻著她,在她的耳畔說著那兩句經久不衰的台詞。
他後來才知道,民俗中瘋子死後是要下地獄的,他們注定得不到幸福,一生只能活在自己的瘋狂世界
中。上帝說,他們不配得到幸福,所以他們無論是生是死都活在地獄的最底層。憑什麼?憑什麼他們生來就該接受這樣的命運,憑什麼他們就該下地獄,就該沒有愛與被愛的權利?
比起其它身患這種病的女人,母親是幸福的。父親愛她,所以他們有了第二個孩子,他的妹妹--焰鶴。
听說母親娘家的這種病大多遺傳在女孩身上,父親格外注重焰鶴的精神狀態和行為模式。在焰鶴成長的前十六年根本沒看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她就像所有同年齡的孩子一樣,一樣地生活,一樣地活在天堂頂端。
若真要說到有什麼不同的,大概是她異于常人的觀察力。她總是能準確地觀察出旁人的心思,哪怕你隱藏得再好,好到自己都不曾察覺,她都能從你臉上的每個紋路中尋覓出來。
沒有人去在意她的能力,只當她是小女孩天生心思細膩,直到三年前--那一年父親因交通意外去世,家庭末日就此到來。
二十多年不曾犯病的母親一夜之間像變了個人。她像個瘋子……不!她就是個瘋子,她瘋狂地尋找父親的身影,完全不分白天黑夜。她嘴里心里念叨著的就只有父親的名字,她徹底地瘋了。
那段時間武焰煬成天忙著照顧母親,又要打理父親留下來的公司,他根本沒有時間關心焰鶴,更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直到那天,焰鶴在學校里……
「她班上有個女生認識我母親的主治醫生,那個女生在去醫院的過程中知道了我母親的病情。女生之間說說笑笑,那女孩就當著焰鶴的面說我母親是瘋子。她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在正常人的心目中,精神不正常的人總是可怕又遭受厭棄的角色。她那樣說並沒有錯,可是焰鶴卻再也受不了了。」
她的情緒在那一天全線瓦解,她瘋狂地在班上發了一通脾氣,回家後還是正常的。可就在同一天,母親因為體力透支嚴重,身體各器官提前衰退,丟下他們兄妹倆隨父親而去。
站在母親的病床前,焰鶴開始變得有些呆。送走母親的靈柩,她的精神徹底地崩潰,她不認識每天存在于她身邊的人,甚至不認識照顧她多年的彭媽媽,每天只活在爸媽仍存在的世界里,成了徹頭徹尾的瘋子。
和這次不同的是,那時候她還認識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哥哥,她沒有忘了他,而現在她連他也忘了,也不在乎了嗎?
「三年前她因為犯病而退學,在醫生的指導下,我給她買了全套的畫具,這才發現她竟然頗有繪畫天賦,而且無師自通。她開始了畫畫生涯,惟有畫畫能讓她心情平靜,也惟有畫畫能讓她找回自己。」
事實證明,天才和瘋子只是一線之隔。她是畫畫的天才,她也是生活中的瘋子。
「後來焰鶴在畫畫的過程中漸漸找回了自己,神志也逐漸清醒過來,只是在清醒的過程中,她開始學會遺忘,忘記她在瘋狂狀態下的一舉一動,忘記她的……脆弱與無助。」
這一次變成杭佚哲雙手緊握悶頭坐在沙發上,兩個男人像兩尊沉默的雕像豎在失落的邊緣--誰也拯救不了誰!
「沒能上完高中是焰鶴一生的遺憾,所以她那天去了飛揚中學,遇見了你。是你將她再度推進了瘋狂邊緣,而她自動自發地跳進去,連猶豫都沒有……連猶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