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照顧我,」幸之霧的手指在杯口劃著圓圈,「從你跟我斷絕父女關系的那天起,不!更早……應該說從很早以前他就在我的生命里扮演了父親的角色。」
幸德書的十指互相糾纏著,扭在一處根本分不清哪根是中指,哪根是食指。他不說話,就讓她來說。
「卓爸對我很好,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你是我女兒!」
話從幸德書的口中沖了出來,等他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之霧怔怔地望著他,半晌沒反應過來。
「離開那里,跟我回英國。」他可不是求她跟他走,為了顯示尊嚴,幸德書特意補充了一句,「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現在跟我回英國,你的律師之路可以順順當當地走下去。如果你繼續這樣一意孤行,非跟黑道攪和在一起,你是沒辦法成為律師的——我說到做到。」他話中的威脅成分連他自己都沒听出來。
可之霧卻被那些威脅的陰雲籠罩起來,這就是父親對女兒說出的話嗎?為什麼她覺得那麼可悲?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這個當了她十六年父親的人。「我不會跟你回英國的,如果我想去英國讀書,我隨時可以向羅蘭德學院申請結束交換生的生涯,無須你勞神。」這場談話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她站起身這就要走。
「之霧!」他叫她的名字。有幾年了,他沒這樣叫過她。
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讓之霧停下了腳步,天知道,她願意為他停留。「什麼?」
「跟我回英國,徹底離開卓英冠父子。」他說最後一遍。
「不可能!」無論是他第一次這樣要求她,還是最後一次,她的答案永遠不會變。
是失望吧?幸德書有點兒口不擇言,「你怎麼能甘心跟一群沒頭腦的黑道人士卷在一起呢?什麼時候你學會了自甘墮落?你簡直……你簡直讓我大失望了,像你這樣根本不配做我的女兒。」
「哈!」之霧拿出度天涯常用的那種不屑一顧的笑容,「幸大律師,您忘了嗎?您早已跟我斷絕了父女關系,我們現在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就跟陌生人一樣!就跟陌生人一樣!」
她的話嚴重地刺激了幸德書,他微聳著肩,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望著她。
那種眼神讓之霧想起了他起初說要斷絕父女關系時的決然,她想甩開那一切,不想再讓這種情緒左右自己。
「我不是你女兒,你也不是我爸,卓英冠才是我爸。你忘了嗎?媽媽一直愛的人就是他,或許他才是我的親生父親,你不也這麼認為嗎?」
望著幸德書發青的臉,她的心頭涌起一抹快感。是怎樣的經歷竟讓一對父女走到今天這一步?這過程中的痛苦沒有人比之霧更能領悟,就是因為痛得透徹,她才想徹底地放開。
「卓英冠才是我的親生父親,你什麼也不是……」
「啪!」
清脆的聲音讓卓遠之忍不住回頭望去,幸之霧偏著頭站在一邊,正對他的是幸德書滿面怒容和顫抖不已的身體。直覺不對,他想走過去,走到之霧的身旁,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遠遠地望著她,他抵著吧台的手青筋暴露。
慢慢抬起下巴,幸之霧告訴自己——我不可以低頭。
「當我告訴你……告訴你那件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給了我一耳光。」她還記得自己被打歪臉的瞬間,火辣辣的痛從臉部蔓延至全身,一直蔓延到小骯。「然後,你說‘你不是我女兒’,再然後,你跟我斷絕了父女關系。」
不!不是這樣!他給了她機會,他讓她一切重來,按照他規劃出的模式重新來過,是她不肯,不是他的錯。作為父親,他沒有錯。
那麼理直氣壯的觀點,為什麼在望見她眼底失望的那一刻,他說不出口?
「是你跟我斷絕了父女關系,是你跟我!」之霧冰冷破碎的眼神向他發出控訴,「我沒想不要你這個爸,是你不想要我這個女兒!」
她轉過身,不讓淚水掉出眼眶,不讓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是他,是他這個「爸」親手斬斷這層關系的。
「是你不要我……是你不要我……」
她的腳步在悠轉,披著燈光,她慢慢地向卓遠之走去,頭埋在陰影里,她不要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
當初,他不要她這個女兒的那一夜,她也是這樣徘徊在大雨里,腳步悠轉間,她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之霧……」
封千里想伸出手抱抱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就是想抱抱她。可是,他不敢伸出手,他們認識那麼久,但他卻從不敢主動向她伸出手。
之霧沒有抬頭,徑直向卓遠之走去。封千里眼睜睜地望著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過,走到卓遠之的面前,停住。
「我們走吧!」
「好,我們回家。」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向酒吧外面走去。她不用抬頭,甚至可以閉上眼,他會幫她找到方向。
他們都是黑暗中的人,習慣了在黑色的世界里找方向。
沒有開車,卓遠之牽著之霧的手,一直……一直向前走。晚風吹過他們的肩頭,無所謂,他憑借身高為她擋風,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先她一步踏進去。她不喊停,他就陪著她一路走下去,走到天邊再回頭。
他們一起回家。
拍拍阿貓的腦袋,卓遠之用手勢讓它坐下來。「別吵!之霧正在沉思,你這樣會吵到她的。」
我哪有?它根本什麼也沒做,怎麼會吵到那個壞丫頭呢?
「都要你別吵了,你還對著我翻眼楮。」卓遠之點了一下阿貓的塌鼻子,聲音再提高幾分。「你這樣很不好噯!要吵到別的地方去吵,打攪了之霧的思考,你付得起責任嗎?」
我哪有?我哪有?阿貓委屈地伸直前肢,撅起,拿下巴墊在地上。它就差沒把嘴巴縫起來了——主人,你怎麼可以怪我?
卓遠之還嫌不夠,拽過阿貓的前肢,他讓它像人一樣用兩條腿走路。「再吵我就把你丟出去了,阿貓,我警告你……」
「我警告你,你再嗦,我就把你丟出去。」
阿貓會說人話?
當然是不可能的——幸之霧雙手抱胸懶洋洋地望著正跟阿貓唱雙簧的卓遠之,又來這一招,十四歲的時候,他就跟她玩這一招,這都幾年了,還是老招數,巨沒長進。
辦法是老舊了點兒,效果還是不錯的嘛!提起放在一旁好半天的醫療箱,卓遠之屁顛屁顛地顛進了她的臥房。他前腳剛進,之霧後腳關門。她決不允許那只大黑豹子竄進她的房間,她巨不喜歡與危險親密接觸。
松開房門把手,她轉過頭撞上了一堵牆。「你干嘛?」站得那麼近,想撞死她啊?
只有這麼近才能看清她受傷的左臉,「疼嗎?」他問得很輕,像是害怕呼出的氣稍微大一點兒就會傷到地似的。
搖搖頭,地扯開嘴角想給他安慰的笑,可惜面部肌肉扯動的幅度有點兒大,大到她疼得皺起了眉頭。
撒謊的小孩遭到報應了吧!他將她按坐在地毯上,拿出藥棉幫她上藥,手法極其熟練。
用藥棉幫她揉擦著微腫的臉頰,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用那雙沉黑的眼不住地望著她。
「你干嘛?你這樣看著我干嘛?」他的眼神讓她有種被看穿的尷尬,「你別這樣,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巨好。」
她一再地強調著自己很好,他也不答腔,冷眼看著她的表演,成全她表現出來的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