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隨著沉重的喘曳聲,椅子歪在了一邊,池硯幾乎是奪門而逃。她受不了男醫生風輕雲淡的口吻,受不了他像提吃飯喝水一樣提起她最不願意想起的事。
逃出了醫院,卻逃不出注定的命運。
手放在小骯上,她像在撫模躺在她懷中的嬰兒,「對不起,寶寶。媽媽——讓我這樣稱呼一次自己,就這一次——媽媽不能讓你活在這個世上,雖然媽媽很想留下你,可是憑著媽媽一個人的力量無法養活你。如果……如果你爸爸陪在媽媽身旁,也許媽媽有勇氣看著你出生。」
事實卻是爸爸拋棄了我們,一個人逃走了。是他逼著媽媽殺了你,凶手是他!
「別恨我!寶寶,別恨媽媽,媽媽也不願意……不願意……」
不敢去大醫院面對醫生有色的眼光,池硯的腳步停在了一家小診所的門口。不管它有沒有行醫執照,不管它是否有做流產手術的條件,池硯只想盡快解決肚子里的麻煩。她怕再耽擱下去,她會沒有殺了孩子的勇氣。
穿著白衣的護士上下左右打量著她,雖無鄙夷卻帶著幾分好奇。沒等池硯開口,對方先張羅開了︰
「跟男朋友相處沒作好防護吧?」
「我……我……」
瞧她結結巴巴的模樣,經驗老到的護士一下子就看穿了「這沒什麼,來我們這兒做這手術的人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別擔心了。」
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她用力地拉開抽屜,物體的踫撞聲讓池硯倒吸口氣。護士從抽屜里面掏出一疊紙,那紙的背面還印了些字,池硯只看見兩行字——
「男人的根本,女人的性福」,剩下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多大了?」
「十九。」
護士好笑地咧開嘴,露出一排。「黃連素牙」,「誰問你多大了,我問胎兒多大了。」
「三……三個多月。」現在已不適宜流產,她知道。
「沒事,藥流不行,咱們就人流。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說得倒是輕巧,听在池硯的心里更沒底了。像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護士故作親熱地用手肘搗搗她,「听見沒有?里面正在做人流呢!那女生才十五歲,比你還小,這—年里都第三回來這兒了。這次胎兒太大了,都五個月了才來。我們醫生特有職業道德,估計藥流效果不好,干脆人流。你听听!正做著呢!」
听她那口氣不豫在殺一個胎兒,倒像在炒一盤菜。同樣的境遇讓池硯的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面所謂的手術室挪去,走到門邊,她透過門縫向里望去。
與其說是手術室倒更像是簡單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和簡單的手術推車上放著的手術器具,以及頭頂上那盞顯然不夠透亮的燈,就再沒其他的物件。
床上的女生滿頭汗水,皺著眉顯示出痛苦的神情。這一幕落在池硯的眼中,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再睜開是因為恐懼,她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被推到了怎樣的境地。
被稱作醫生的人站在女生張開的雙腿中間,池硯正想轉換角度看個真切,卻看見女生的胸部劇烈地起伏,隨即整個空間被刺耳的尖叫聲湮沒。
「啊——」
池硯的心跟著起伏起來,那種痛從她的小骯開始蔓延,直蔓延到她的心上,手術刀活生生地扎在她的心口,每一刀都讓痛楚加劇。
「沒事沒事!」
醫生適時地出聲安慰,手從她的雙腿中間抽出,沾滿血的手將一塊紗布丟在一邊,也將池硯身體里最後一點兒力氣給丟了出去。
「嘔!」
捂著嘴巴,池硯帶著作嘔的沖動,扭頭沖出小門診,再不理會熱心護士的呼喚。
不記得跑了多久,只覺得雙腿再也沒有力氣擺動,她趴在路邊的站牌邊一陣接著一陣嘔吐,像是要將身體里所有的穢物全都吐出來,或許……也能把寶寶吐出來。
池硯向自己認輸,她沒有勇氣殺了這個孩子。即使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有勇氣在清醒的狀態下看著一只手伸進自己的體內將孩子蹂躪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再從身體里拿出來。
那是她和蕭何的孩子啊!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這麼殘忍地對待他們的孩子?對待她自己?
可是,不橫下心殺了這孩子,她又能怎樣?
不失去這孩子,她就會失去很多東西。她不能再回學校做一名單純、快樂的大學生,她不能繼續學習美術專業,她的前途會就此被毀,甚至,她會被父母逐出家門,失去最後一點親情。
左右兩難,她無從抉擇。
轟鳴的上天為她敲響警鐘,雷電在這一刻向她襲來。她想躲,想躲避她最害怕的雷電,卻發現燈火通明的世界竟無她池硯可以躲藏的地方。
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如果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沒有因為害怕雷電而躲進他的懷里,就不會有這許多的麻煩。
蕭何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坐在鋼琴凳上,她可以安靜地靠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十指在黑白相間的鏡子中穿行,彈出一曲曲成曄所作的經典愛情;她甚至可以安詳地睡在他的胸前,繼續做著那些有關未來的美夢——
畢業後他會去維也納進修鋼琴專業,她將跟他一起去。在那里,她用畫筆畫下最美好的幸福,畫下他們相愛的片段。他們會在維也納鋪滿鮮花的大教堂里結婚,不久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一個會彈鋼琴的女兒,她幫女兒取名池池,那是他們愛的延續,也是生命的延續……
第五章
應該是這里吧?
向 拿著手中的地址對照著面前的門牌號碼,再三地確認。蕭何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又過了好幾天他才從蕭何的輔導員那里得知他病了,需要在家里休養一陣。听說這病假還是蕭何的母親特地到學校來幫他請的,這讓向 怎能不為好友擔心?
趁著今天沒什麼課,他從輔導員那里要來了蕭何家的地址,特地帶了禮物來探望他。
按了門鈴,出來應門的是蕭家的保姆,「你找誰?」
「蕭何住在這里嗎?我是他朋友,听說他病了,我來看看他。」
保姆不敢隨便答腔,只好叫來了蕭夫人。見到蕭何的母親,向 總算是確定了地址沒錯,「蕭阿姨,我是向 ,蕭何的室友,咱們倆見過面的,你去寢室看蕭何的時候。」
蕭夫人大方地打著招呼︰「我記得你,記得你。你來找我們家蕭何啊?」
「听說他病了,我來看看他。怎麼樣?他好點兒了沒有?嚴不嚴重?」原本早就該來探望蕭何的,可偏偏墨硯這幾天鬧別扭,成天纏著他,一刻也不肯松開,他簡直快被她纏得喘不過氣來了。好不容易今天有點兒空,向 說什麼也要趕過來,「他在家里,還是在醫院?我想看看他。」
被他這麼一說,蕭夫人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蕭何他……他病得不嚴重,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今天天氣不錯,所以他出去散……散步。」
今天的天氣糟透了,陰沉沉地直壓得人的胸口喘不過氣來。蕭何大病初愈,怎麼會出去散步?向 察覺出這其中定有蹊蹺,正想試探蕭夫人的口氣,卻听見樓上傳來沙啞的人聲。
「這是……這是蕭何的聲音?!」
不管這其中有什麼詭異,向 都要探個究竟。幾步奔上樓,他很快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就在這道門的後面。
「蕭何被關在了里面?」
眼見著事已被揭穿,蕭夫人不好再掩蓋下去。好在已從學校那邊得到明確消息,那個壞女人已經識趣地離開了,料想她再也影響不到蕭何了。蕭夫人索性大方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