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做了一只比任何烏鴉都黑的烏鴉王?」烏清商可以極度信任一個人到喪失原則的地步,也可以完全否定對方,到徹底不信任的絕路。對現在的牙鶴書,他屬于後者,誰有如此才能保證自己不再受騙。
牙鶴書迎著跳動的燭火望向烏清商的側臉,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冷靜得叫人害怕,「是!你說得對,一個還不滿八歲的小女孩在妓院里能做什麼?」等待著慢慢長大,不是為了自強,而是走向一條和娘一樣的道路。
她甚至不敢月兌去衣衫睡覺,因為害怕喝醉酒的客人會在半夜里爬上她的床。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就足以讓她十多年來不斷地從噩夢中醒來,直至今日仍不敢月兌去外衫入眠。
「想要擺月兌娘那樣的生活,我就必須離開那里,然後……機會來了。」
是厄運還是機遇,到現在她也說不清,「來了一個看上去很溫和的叔叔,他承諾給我很多好東西,說要教導我,讓我做個被人們所尊敬與崇拜的人物。最重要的是,跟著他,我就不用再重蹈娘的覆轍。」有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就可以激勵一個人作出重大決定,或者放棄自己一生的路。
「那個人就是我們烏鴉會的總會長。」牙鶴書像是在訴說他人的故事,沒有情感,甚至連情緒都被惡意地抹殺了。
「正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教我們不被其他人欺負,教導我們成為別人尊敬的人。條件就是,我們要比別人更狠,更殘酷——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烏鴉,越是受人尊敬的人就越有黑暗的一面,那個大學士不正是如此嗎?」
可是,等她真的離開了妓院,她卻又想念那里的酒氣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的腐朽味道。那是她成長中的最初的地方,在那里她能感受到最溫暖,卻也是最卑微的母體。在那里她是安全的,足以做回最初最單純的自己,那個不用沾上黑色的羽毛偽裝成烏鴉的自己。
正是這個原因,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妓院。每次做了很大的虧心事,她也會去妓院坐坐,無非是為了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這些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的思想太偏頗了。」烏清商不能接受,她所說的一切都在挑戰他對人性的基本概念,「如果你沒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很抱歉,我要走了。」
走?在她說了那麼多悲慘往事以後,他居然要走?他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永遠將別人的心情放在首位考慮的烏清商嗎?
牙鶴書急切地拉住他的包袱,想要留住他離去的腳步,「你真的要走?我都已經說了那麼多,你還要走?」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烏清商甩開她的手,將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和遺憾一並甩開。
「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想娶你。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二地欺騙我。利用我。我說過,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相信,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嗎?你甚至利用我去害人,你明知道我為你願意做任何事,就是不肯害人。你卻用……我的感情讓我跟著你害了那麼多人——不可原諒。」
不……不可原諒?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霸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沒搞錯吧?牙鶴書上前拉拉他的手,想和從前一樣一筆帶過所有的錯。
「喂!我都已經拿過去的故事跟你解釋了,你就不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跟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嗎?」
左手掙月兌她牽絆他的右手,左右本是一對,卻被粗糙的掌紋斷開。烏清商慢慢地拎起包袱向外跨了幾步,停下。
「很多事都已經發生,你說過去就能過去嗎?」
餅不去的是他的感情,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愛被欺騙,更不能原諒愛被他所愛的人利用。跨出那一步,他要找回原本單純的自己。
「你真是太聰明了。」
牙鶴書陰冷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我編了那麼好的謊言居然被你揭穿了,你果然變聰明了,不像當初那麼單純,一騙就到手。」
又是謊言?全都是謊言?「無聊。」烏清商甩袖而去。
無聊?她就是因為無聊,所以才會跟他說自己的過往,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句「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好樣的,既然如此索性騙到底吧!
「那些話都是我編出來的,我說這些話就是為了重新得到你的信任,好讓你再為我所用。不幸的是你居然听出來了,好!算我倒霉,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從今以後,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當做你在撒謊,不……我什麼也沒听見,只要是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听見。」他扭頭大步走出門去,走出有她的世界。
走吧走吧!越遠越好,當烏鴉不再有黑色的羽毛,他也就不再是烏鴉了。
娘說得對,娘說得太對了。人只要有情,就一定會有弱點。我沒有弱點,我不可以有弱點,所以我只能無情。
牙鶴書垂下肩膀,收回視線。她想折回房一個人待一會兒,迎面卻撞上了一對烏黑烏黑的烏鴉眼。
「要死啊,大鼻鴉?沒事干你待在這里做什麼?」烏鴉精級別的人果然不太正常。
「為什麼要騙他,說你所講的一切都是騙他的?你明明沒有騙他,說一句騙他的,他就會相信你真的是在騙他;你若不說騙他,他會相信你真的沒有騙他。你到底有沒有騙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說了這麼一長段繞口令一樣的話,他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是她牙鶴書的師父,「大鼻鴉,你不跟我轉彎子,我也會記得我今天所懂的所有烏鴉會的技巧都是你教給我的,用不著繞這麼大的圈子。」
他模模她的頭,像在模一只雛鴉,「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牙鶴書笑著搖了搖頭;她不會承認眼中晶瑩的水珠是淚,「烏鴉沒有幸福的資本,你知道的。」
因為他也同樣與幸福失之交臂,注定他們這些身披黑羽的烏鴉沒有幸福的權利。
「烏堂主,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里?」
賈富乙見到烏清商著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地,驚嚇被激動所取代。「難道說,你已經想到了將貨賣掉的法子了,所以這麼晚來還跑來告訴我?你真是太好了,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絕對沒有。你就快點兒……」
「我沒有想出什麼辦法。」
「哦’!原來你的辦法就是……」賈富乙興奮地叫嚷著,待听清楚他的話時神色立刻變了又變,「你沒有想出辦法,你跑來找我個什麼?你這不是故意騷擾嗎?」
騷…•騷擾?這麼晚前來拜訪的確有點兒騷擾之嫌,可烏清商也是事出無奈啊!他走了多家客棧,以前跟他非常要好的街坊看見他就像看到鬼一樣,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入住,生怕自己的家財被他騙光光。
也不想想,他烏清商哪有那麼大的能力騙人,他自己不被騙就已經承天之福了。
「是這樣的,賈二老爺,你能不能讓我借住一宿?清商感激不盡。」
「住?你沒想出解決之法還想到我家來騙吃騙喝,你當我是傻瓜,是不是?你跟牙鶴書那死女人合伙騙了大伙兒那麼多錢,你會沒處住?別瞎扯了。出去!快點兒出去!」看得出來,賈富乙是那種尚未過河就開始拆橋的人,「走啦!走啦!」
「富乙,不可如此無理。」
略顯蒼老的嗓音從院內傳出,一烏清商只是一眼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他恭敬地拱手作揖,「賈老爺,深夜驚動實在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