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那一瞬間
江南暮春,雨水豐厚,連續不斷地下了幾周的雨,人的心情也隨之潮濕。小區的中央有片綠地,那里是老人們聊天、孩子們玩耍的勝地,像我們這種活在時代前沿的年輕人是沒有那個美國時間消耗在那種地方的。
撐著傘,我路過那片綠地,因為雨水綿綿,只有兩個約莫五六歲的孩子蹲在那兒玩耍。
小小女生蹲在花壇邊,不知道是在研究泥土還是在欣賞花兒,只見她一會兒轉向那邊,一會兒移至這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麼忙碌的生活,什麼陰雨惱人,她全不放在心上。
在她的身後,站著一位小小男生。撐著一把大紅色的傘,他彎著腰,撅著,將傘努力地伸向前方,好為小小女生遮住雨,而自己的後背卻全濕透了。她往左移,紅傘轉向左邊;她往右挪,紅傘轉向右邊。
就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他左手握累了將傘換到右手,右手握累了再交給左手。反反復復中,小小女生終于做完了她有關花壇的功課。她站起身,柔女敕女敕的手握住小小男生的肩膀,兩個小小孩肩並肩走在雨中的紅傘下。
如果這世上真有所謂的兩小無猜,一定就是這樣的吧!
那一瞬間,我忘了自己急趕著去做的事,忘了這惱人的春雨。
那一瞬間,我忘了要回家趕稿子賺稿費,忘了要活在功名利祿之中。
那一瞬間,我想到了「青梅竹馬」這四個幾乎讓人禁不住要嫉妒的字眼。
沒有包圍,沒有物質條件,沒有平等兌換,甚至沒有理由。一切自然得就像春雨落回大地,你根本不舍得用任何成人化的詞語去形容他們。
那一瞬間,我想寫下這本《親梅逐馬》,那是對最完整的生傘所給予的祝福。
楔子
每晚七點整,這座城市的經濟電台都有一檔流行音樂節目在星空下與各位听眾超級鏈接。這一夜,像四年來每個夜晚一樣;這一夜,卻又有著些許不同。
「我是凌雨。」
「我是赫赫。」
「這里是‘音樂鏈接’四周年特別節目,今晚您可以通過熱線參與到我們的節目中,您可以隨心所欲和大家聊聊——聊聊音樂,聊聊人生,聊聊所有能鏈接在星空下的情感世界。」
接進幾通熱線電話,赫赫放了一段音樂想要緩解一下直播間里緊張的情緒,凌雨摘下耳麥沖她招了招手。
「想不到轉眼間四年時間就這麼過來了,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倆第一次走進直播間,第一次坐在話筒前,第一次介紹‘音樂鏈接’的時候?」
「當然記得。」赫赫從電腦中選出合適的音樂,準備用到接下來的節目中。回顧過往,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好笑的意味。「第一次進直播間,一個小時的節目你上了五回廁所,我還以為你小小年紀就得了什麼中老年男科病呢!」
「你就知道欺負我們男人,難怪他躲你遠遠的,至今連家都不敢回來呢!」凌雨大而化之地揚了揚手,根本沒注意到赫赫眼中的失落。
「喂!听說他就快畢業了,你知不知道他準備留在什麼地方工作?不過他也不一定會工作,以他的成績隨便找所重點院校繼續讀碩士不是挺好嘛!」
不想再繼續這個潛藏著刀刃的話題,赫赫無語地戴上耳麥。將音樂聲調小,她向導播示意接進一路熱線電話。
「這位朋友,你想對我們‘音樂鏈接’說些什麼嗎?」
「赫赫,你和凌雨是一對情侶嗎?」
凌雨瞬間張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位朋友,您……您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因為你們倆的配合真的是非常默契,簡直就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侶。」
一句听眾的無心之談卻引起了赫赫的萬千思緒,沒等她開口應變,凌雨的嘴巴已經大到能夠當簸箕了。
「自從我和赫赫一起主持節目以來,總有听眾不斷地置疑我們是否為一對情侶。以前我們一直是不解釋或者作不完全抵抗,今天凌雨為了自己未來的愛情幸福是非抵抗不可了。」
他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們知道嗎?其實赫赫的心中始終有位青梅竹馬的男生,他們的故事那真是有趣到天崩地裂,要听听……哎喲喂!赫赫她咬我!」
咬他這還是輕的呢!敢爆她隱私,凌雨這家伙這下子死定了。
赫赫干笑,滿臉書寫著不自在,「別听凌雨胡說,他這兩天荷爾蒙分泌不協調,需要注射雄性激素。」要不怎麼跟個八婆似的八卦呢!分明是雌激素分泌過度旺盛。
她猛地將音樂開到最大,以白眼恨恨地對著凌雨。「你想干什麼?」
「幫你啊!」拿出指甲銼,凌雨有一下沒一下地修著指甲,順便還將手拿到一米遠的地方細細端詳端詳,十足的八婆樣,「有人不是說過嗎?你能夠平靜地對待過往感情的時候就是你不再愛他之時,想要放下這十九年的記憶,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它像做節目一樣做出來。趁著咱們開播四周年這一特殊機會,你就給自己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吧!」
重新開始?割舍掉屬于「他」的部分重新開始?將三歲以來所有的記憶倒出來清理一遍再重新開始?
赫赫的腦中一片空白,三歲以來所有和「他」有關的記憶翻江倒海如潮水般涌來。直播間外的導播舉手示意節目繼續,當音樂乍停的那一瞬間,睜開雙眼,如昔已重來——
「那一年,我三歲。」
第一章
三歲,她玩親親吻了他,嚇得他像是見到了狼外婆——
「平底鍋,你不是說這里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還有好多好多小朋友陪我玩嗎?你騙人!」
小小的馬赫赫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懸在半空中的兩條腿左擺右晃,煩得「平底鍋」眼楮都花了。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這里是幼兒園,爸爸來這里是為了工作,要不是你年紀不夠,我早就把你丟給幼兒園老師,哪里還輪到你在這兒跟我瞎折騰?」
他,馬平,身為幼兒心理專家,惟獨對自己的女兒沒有半點辦法。
太太是高級白領,工作忙碌,從赫赫出生起,照顧她的工作似乎理所當然落到了他這個幼兒心理專家的頭上。開始的時候他倒也甘之如飴,只當自己有了個隨時可以研究記錄的小白鼠,但時間一長,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個怎樣的禍害。
首先在稱呼上,他這個身為人父的心理專家就缺乏起碼的人權。
「赫赫,爸爸能不能對你提個小小的要求?」幼兒心理學中明確指出,對孩子要懂得尊重,當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在心靈感知上就已經存在此方面的認識——別小看孩子。
她理都懶得理他,只是徑自撕著手里的圖畫書,撕得熱火朝天,撕得滿心歡喜。在赫赫的感知中,「看書」就等于「撕書」!
尊重,對孩子要尊重。「你能不能別叫爸爸‘平底鍋’?」
撕爛了最後一頁圖畫,赫赫別過小臉噘著嘴巴瞅著他,「那叫什麼?」
「爸爸——叫爸爸。」人家小孩都管爸爸叫「爸爸」,絕不叫「平底鍋」。
赫赫用柔女敕的小手掌揉了揉馬平短而硬的平頭,三個字硬邦邦地從她嘴里蹦了出來︰「平底鍋。」
我靠!不對,在小孩面前不可說髒話,不能給他們幼小的心靈留下不好的影響,而且對小孩要絕對有耐心,就像他這樣。
馬平咬牙切齒地與女兒交涉︰「我尊重你,你也該尊重我。在家你叫我‘平底鍋’也就算了,這里是我的研究所,你沒道理讓我在同事面前丟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