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經歷了父死,家道起伏的變故,他早已看透了世態炎涼。十六歲中狀元,伴隨在君主身邊他小心謹慎不敢越雷池一步。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他看多了朝堂、後宮的爾虞我詐、明爭暗斗,他逼著自己習慣冷漠,通曉淡然,學會恪盡職守。他一步一步成為今天為人所景仰的向閑卻,他也一步一步失去人所該有的熱情、真摯、坦率與瀟灑,直到歸來攔下他的官轎,握著那塊玉觀音站在他的眼前。
活潑、真誠、執著、坦然、率直……歸來,她擁有他所沒有的一切,她哪里知道?就是那一刻,他已經認定無論她是不是爺爺為他定下的新娘,無論她願不願意嫁給他,他都會抓住她,讓她陪完他這一生。她問他為什麼要娶她,他想就是因為這個吧!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他只覺得自己像一個快要溺水而亡的人,而她的陪伴是他生存下去的最後一塊浮木,不抓住她,他會淹死的。
內心起著澎湃的掙扎,閑卻在漫無意識中漸漸握緊了她的手,緊得驚醒了睡夢中的她。
「閑卻……」
她叫他的名字,卻無法將他從自我困頓中解月兌出來。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她心里直犯嘀咕︰閑卻的眼神好奇怪哦!好像……好像很炙熱的樣子,噢!我知道了,我一定是在做夢,要不然閑卻才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呢!
既然是在睡夢中,那麼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對吧?她手臂一伸鉤住了他的頸項,「閑卻……閑卻,你要接受我,你要愛上我……你不可以生我的氣,你也不可以娶其他姑娘哦!」
沒有回答,也沒有承諾。他松開她的手臂放進被子里,柔聲哄著她︰「快點睡吧!」
這一睡,在夢中你會給我答案嗎?
「呀喝——」
清晨的閑來閣傳出一聲吶喊,緊接著是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向閑卻先是月復部被踹了一腳,緊接著又落地摔得生疼。疼痛攥緊了一張臉,他指著站在床上眼冒綠光的歸來,「你干嗎?」
「我踹你啊!」踹人的這位氣勢十足。
閑卻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生怕一會兒丫環進來,面子上過不去,「你大清早起來就踹我?你有沒有搞錯?」
她叉著腰,底氣十足地頂回去︰「誰讓你納了一群小妾,還說要休了我!」
閑卻真是要大喊冤枉,好端端地被踹到地上,還擔了這麼一個罪名,「我……我……我什麼時候納了一群小妾,還說要休了你?」
「在夢里!」她沖他喊,「你在我夢里納了一群小妾,還說要休了我,我都知道了!」
在……在夢里?就為了夢里的景象,她大清早把他踹到床下來?閑卻無奈地抹了一把臉,涼涼地說道︰「你要是再這樣下去,不僅僅是在夢里,在現實中我也會納一群小妾。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休了你,我會讓你每天看著這群小妾是怎麼伺候我的。好讓你下輩子再投胎的時候能做個合格的夫人,到時候我再娶你,日子也好過一點。」
「你想得美!」歸來繼續拿腳蹬他,力道卻不大,「這輩子我都受夠了,還下輩子?下輩子要我嫁你也行,你做夫人,我做夫君,我也在家里擺上一個老妖婆,天天折磨你。」
「歸來!」
他厲聲叫著她的名字,這是發火的前兆。歸來趕緊用被子包住自己,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被子里探出腦袋,「干嗎?今天還沒開始,我還沒來得及犯錯誤呢!」
把她從被子里挖出來,他正色對她,「姑姑是除了你以外我惟一的親人,也是這個家里的長輩,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教訓你,可是你的言行舉止實在不符合一個一品夫人該有的樣子,我希望你能盡量按照她說的去做,更要尊重她。能答應我嗎?」
「不能!」歸來大聲拒絕著,她打心底里不想見到那個老妖婆,她才不要按照她說的去做呢!
「閑卻,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希望你能試著接受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愛上最真實的我,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會改變自己來迎合你的要求,我會繼續這樣我行我素下去。要麼,你接受我,愛上我,要麼你休了我,重新娶一個符合你要求的夫人好了。」
手一攤,她滿臉寫著無所謂,「反正,你一早就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要求,那你干嗎要娶我?你可以休了我,再娶一個大家閨秀,一個符合你標準的女子為妻啊!不用在意我,沒了你,我照樣過我的逍遙日子,大不了回燕霸山繼續做我的女霸王好了!」
「你以為我不會休了你嗎?」她的無所謂激怒了他,一想到她可以輕松地從他身邊抽身,走得瀟灑,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如果你再這樣放肆下去,不用我動手,姑姑絕對會以長輩的身份為我納妾,她更有可能以‘七出’為名讓我休了你。到時候,即使我再怎麼不想也不得不照辦。」
「如果你真的不想,沒人能強行將我們分開。」歸來的面容出現難得一見的凝重,她似乎明白一切,懂得一切,只是固執地不想說,「除非你想——你想納妾,你想休妻,所有的掌握權都在你手上。」她輕易戳穿他的借口,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其實是他想擁有一個更符合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這個身份的夫人。
面對她的目光,他顯得有些尷尬,張了張口,他試圖找個合適的理由來為自己掩飾。
「是!你說得對,可你也說過,你喜歡我,你想做我的妻。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為什麼你不能為我改變?為什麼不能為我變成一個被姑姑所接受的女子?難道你說的喜歡就這麼膚淺嗎?你知道我不想休掉你,但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是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有太多雙眼楮在盯著我,我們不是鄉野小民,活在這應天府,我也有我的情非得已。」
她喃喃自語︰「听上去好像娶我讓你很為難似的。」
「你知道我不是……」
「行了!別說了,我都明白了。」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歸來決定就讓一次步放他一馬,「我會在我所能做到的範圍內做一個讓老妖婆……不!是讓姑姑滿意的媳婦,會給你留面子,不會讓你為難的,你就放心吧!時候不早了,你不是要上早朝嘛!怎麼還不走?」
這麼輕易就被他說服了?閑卻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直到她親自為他拿來官服,他這才相信今天的她真的有些不一樣,「你……」
「你為什麼從來不把我送你的百獸尾別在腰間?」她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搖著手里的百獸尾,她興師動眾地訓起他來,「這可是我特意為你做的,就為了做這個,我還被野獸抓傷了呢!別看它這麼干淨,它可是沾了我的血,你居然從來都不戴在身上,你什麼意思?」
廢話!要是把這種東西掛在腰間,人家還以為他的尾巴長錯了地方呢!他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怎麼能丟這個臉?
「我……我穿朝服,不好戴這個,下次出門穿便服的時候再說吧!」
「這可是你說的哦!你說穿便服出門的時候會戴上我送你的百獸尾,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難得一次,她像個賢妻良母為他套上官服。感覺她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一種莫名的情感涌上閑卻心頭,別過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這樣的接觸讓他有勇氣把心中的話說出來︰「謝謝你,歸來!謝謝你願意為我改變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