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得知佔卜師死的那天開始王後就頻頻噩夢連連,驚恐不已。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死于非命。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她熬了九年再也過不下去了,她想著只要妖精死掉,她就安全了,只要她的親生兒子死了,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所以她拿著當年沒能殺死他的那把簪子來到了樹林,為的就是親手殺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她握著簪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嘴里還不斷地喊著︰「既然是我生了你,我就有權殺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你快點把命還給我!還給我!」
在左尊僅有的常識里,他知道生養的含義,訓獸師說過母老虎是小老虎的娘親,那麼眼前這個拿著簪子逼近他的女人也是他的娘親嗎?陌生的情愫激蕩在心口,他喃喃地喊了一聲︰「娘親……」
「我不是你的娘,我沒有生下一個妖精兒子,你要死!你必須得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下來。我不要死于非命,我不要不得好死,我不要——」
她拿著簪子瘋狂地沖向他,她突來的暴戾讓九歲的左尊無處可躲。最危急的關頭,樹林中竄出一只斑斕母虎,它撲向發瘋的母親,一口咬斷了她的咽喉,她真的成就了佔卜師的預言,她真的是不得好死。
許多年以後,左尊在文章中學到了這樣一句話︰虎毒不食子。母虎救了他,他自己的親生母親卻要殺他,上天跟他開了第三個玩笑。
「你想哭嗎?」
絕塵的聲音將左尊從失落的回憶里拉了出來,他愣愣地看著她。她問他想不想哭?他沒有嘗過眼淚的滋味,他怕自己流出來的不是淚水,而是血。
左手放下萬魂刀,他撫向她前額的發絲,左尊忽然發覺原來回憶往事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刀割一般的痛苦,是因為有她陪他一起走過那段歲月嗎?
他溫柔的眼神完全不似昨夜的暴戾,絕塵甚至開始幻想他能夠像普通人一樣放棄征戰過著田園般的生活。「左尊你看,你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你也不希望別人經歷和你一樣多的痛苦吧?孩子不能失去爹娘,所以你放棄征戰,放棄攻打樂土的打算好不好?」
她給他名字,安慰他,听他訴說往事,就是為了要他放棄征戰樂土以作為交換條件嗎?像所有願意陪在他身邊的人一樣,他們都有最自私的目的,他們在得到自己的目的後都會棄他而去,他永遠找不到歸屬的地方,所以他永遠處于征戰之中,他要打敗的……只是他自己。
猛地站起來,他左手以萬魂刀作為支撐。「樂土一定會變成我腳下的土地,我要看看他們祠堂里供奉的戰爭真神的石像,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戰神,誰才有左右戰爭的力量。我會親手砸碎那尊石像,我要告訴全天下的人,我才是真正的戰神,只有我能控制天下。」
事情的發展走出了絕塵預期的軌道,想要說服他,難度大大超過了她的預料。「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說過我要阻止你,我就一定做到。」
他冷笑,「就憑你?你算什麼?你以為你是神嗎?連神都無法阻擋我這個不死的妖精,你又能拿什麼來毀了我?用你身上的那只鳥?」
被他眼角的余光掃到,天音撲騰著翅膀在半空中亂飛,絕塵感覺出它的氣息雜亂,她慌忙叫住了它︰「天音,回來!回到我的肩膀上來。」
它先是飛到了左尊面前,停了片刻才飛回到絕塵的肩膀上。絕塵緊張地舒了口氣,她所有的神情都落到了左尊的心中,他瞟了一眼天音,手中的萬魂刀緊了又緊,青黑色的光芒從刀刃上散發出來。
眼神一鉤,他命令自己趕緊離開絕塵的身邊,他不想傷害她,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她。用口哨叫來馬,他翻身上去,以最快的速度無聲地逃離她的周圍。
他的離開讓絕塵松了一口氣,撫了撫天音的羽毛。她像在訓斥小孩︰「你差點就露出了殺機,要是給他發現那可就糟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讓他進攻樂土,我知道我該阻止他。但是不一定要殺了他才能解決問題,對不對?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只要他肯主動放棄征戰,我們就不用使出最後一招……」
只要他肯放棄征戰,他肯嗎?他是戰神,還是她的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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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尊是否會放棄繼續征戰,絕塵在回到軍營的這一刻就得出了答案。此時,他正在加緊訓練土兵,儲備糧草,他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向樂土進軍,在吞並樂土後他會掃蕩周邊小柄統一天下。
他不是她的左尊,他是戰神。
面對他手握萬魂刀號令雄兵的「雄心壯志」,絕塵閉上了眼楮,想要讓他收起萬魂刀,放棄征戰四野的打算,她根本毫無勝算,她憑什麼以為自己就能改變他?
他說得對,她以為自己是誰?神嗎?就是神都難以阻止他,更何況是一個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的小女子。她該怎麼辦?除了毀了他,她還能做些什麼?
被所有的問題堵住了心,她就這樣在寢宮中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日落時分他回到這里,她仍然陷入沉思之中。白色遮住了她的眼,除了聖潔她什麼也看不見,更看不見他眼底的血紅。
「唱歌!快點唱歌!」
握著萬魂刀的戰神煩躁地命令她,訓練了一天,無論多累他的心就是平靜不下來。換作平常,只要他給自己找到事做,他總是能夠忘記心中的不安,現在連這種辦法也不管用了。
她賜予他的平靜成了罌粟,除了她誰也給不了他滿足,她是毒,他卻只能越陷越深。救不了自己,擁有不了她,他只有死路一條。
不甘心啊!才兩天的時間他就輸給了一個除了唱歌,什麼也不會的小女子。被遺棄和背叛的滋味他嘗得還不夠嗎?到底要試上多少次,他才會死心?
這種乏力的思考讓他頭痛如裂,抱著頭他大聲地要求著,「唱歌……絕塵,你快點唱歌!」只有她的歌聲能讓他平靜下來,只有她在他身邊,他才有一種自己真的還活著的真實感。
看他痛苦地掙扎著,絕塵的唇張了又張,終究還是闔上了。她不能唱,她甚至殘忍地想著︰如果他就這樣死去,樂土,乃至天下蒼生都將被救贖,相對于這麼多的生命,他一個人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不!不止他一個人的痛苦,還要算上她的,如果他死了,她會為他痛苦,這是她欠他的。
「絕塵……」
他伸著手想把她抓到身邊,絕塵卻一步一步往後退不讓他踫到自己。不經意間,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紅色,那麼濃郁的血紅沖到他的眼楮里,就像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將他的痛苦收在眼底,她捏緊雙手,命令自己視若無睹。
他被遺棄了,先是那個身為王後的女人,然後是訓獸師,接著是王上,還有他的親弟弟,最近是他的屬下,現在輪到了她。每個他身邊的人都會遺棄他,背叛他,他的心回蕩在天地間找不到可以歸屬的方位。他無法愛別人,因為沒有人願意接收他的心,更沒有人願意愛他,因為他是個不死的妖精。
「哈!哈!哈——」
發帶在他狂亂的瞬間斷掉了,黑色的發絲攏蓋住他的臉龐,只留下那雙布滿血霧的眼楮對著她。他握著萬魂刀試圖不讓自己跌倒在地上,他不能倒下,他是戰神,他怎麼會倒下呢?天崩地裂,他依然活在這個世上,這是他的使命,這是上天跟他開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