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錯了嗎?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寧可所愛的人背叛她愛上別人,也不願意看到他踏上飛往約旦的飛機,從此一去不回。
她的心,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希蹤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孤獨地走上陽台想透透氣。腳步停在與陽台相臨的休閑廳里,她看到了正撐著頭站在陽台邊緣的馭鷹。
他似乎已經在這里站了很久很久,僵直的身體如一尊雕像。
凝望著他的背影,她不想打擾他,也沒有勇氣靠近。他的雙手撐著陽台扶手,身體微微前傾,半懸在空中,就好像……好像一只站在懸崖邊緣的鷹,失去飛翔的翅膀,惟有墮落的命運。
腦中一片空白,希蹤沖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什麼也沒說,她讓眼淚淋濕他的背。
因為她滾燙的淚,他從兩年來的回憶中驚醒,赫然發現她依然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
「希蹤……」
她用最高的沉默回答著他的呼喚,仿佛稍一松手,他就會飛走,消失在戰火硝煙中。
☆☆☆
2003年1月31日
這一年沒有大年三十,卻有正月初一。中國人還是保持著良好的傳統習慣,將正月初一的前一天當成除夕夜來慶祝團圓。
按照慣例,電視台給沒有直播節目的全體員工提前放假。覃希蹤做好除夕夜的晚飯,給分處兩地的爸媽打起了電話。不愧是在一起生活過十多年的人,兩邊的回答出奇的相似︰
「希蹤啊!回家過年吧!媽媽(爸爸)等著你呢!你叔叔(阿姨)也希望你過來啊!」
希望她過來?怎麼可能?這不過是大年三十照例要說的客套話罷了。十幾年前,爸媽離婚後,兩個人很快就找到了再婚的對象,然後在第二年同一個月,他們同時有了除了她的第二個孩子。
從那時候起,她一直都是不被歡迎的小孩。在爺爺身邊住一個星期,再轉到外婆懷里待七天,偶爾跟舅舅相處半個月,那段時間嬸嬸的心情如果不錯,也可以跟小堂妹擠一張床睡兩天。
十二年里,她一直就是這樣過來的,她拼命想逃離這種生活,想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後來她考上了大學,來到了這座城市,徹底擺月兌了顛沛流離的生活。直到遇見馭鷹,她才真的有了一個家,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還有愛她的家人。
從那一天起,希蹤一直想和家人過大年三十的願望才真的有可能實在。只是,馭鷹也很忙。去年這一天,他正忙于沖照片,處理手邊有關巴以沖突的記錄片。前年的年夜飯,他在印度災難現場,她惦念著他的安慰,根本是食不下咽。今年,這個願望終于可以實現了吧!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邁過,越接近十二點鐘聲敲響的時刻,希蹤的心越是平靜。
他沒有回來,她不想打他的手機,不想听到他用抱歉的聲音告訴她︰」我正在忙著為趕赴伊拉克作準備,你不要等我了,我沒辦法趕回來陪你吃年夜飯。」
她情願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他將要飛往風暴的中心,不知道這一次他有可能一去不回。十二點鐘聲敲響,電視上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現場正是歡天笑語,一派沸騰。希蹤縮在沙發上,卻是異常的冷靜,她就像一塊冰,隨著時間的推移冰點越來越低,心……越來越冷。
當電視屏幕上四位主持人招手說著新年祝福語的時候,門外終于傳來了希蹤期待已久的歸來。
「我回來了!」
馭鷹推開門卻看見屋內燈火輝煌,希蹤縮在沙發上,懷里抱著抱枕,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屏幕,很專注的樣子。他不想打攪她,餓壞了的肚子主動尋找可以吃的東西。他猛一回頭,卻看見與客廳相鄰的餐廳桌上放滿了各種中國特有的年夜飯菜色。那不是一個人可以吃完的,她一直在等他陪她共同跨進新年,而他卻失約了。
褪下大衣,他走到她的身邊,半蹲在沙發邊上,銀藍色的眼中盛滿了抱歉。只是這抱歉又能挽回什麼?
「對不起,希蹤。我回來晚了,我以為你們電視台有節目,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
「我累了,想睡覺。」她拋下抱枕和他,徑自走回房間。
知道希蹤在耍小脾氣,馭鷹理虧地走去哄她︰「除夕夜可是狂歡的夜晚,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睡覺呢?」他輕啄著她的頸項,存心不想讓她睡覺。
西班牙血統中的熱情因子正在一點點驅散希蹤心底里對將要失去他的恐懼,兩個人互相擁吻,空氣里的溫度越來越高……
電話鈴不斷地吵鬧著,誰也沒有去理它——「我和馭鷹現在不能接听您的電話,請在'嘟'的一聲後留言。嘟——」
「老大,是我——阿曼!我想告訴你,我和尋尋已經把去伊拉克的所有手續都辦好了。你跟俄羅斯、法國、德國幾家國際電視台的負責人談妥了吧?咱們什麼時候起程?我已經趕不及想感受巴格達的風雲變幻了……」
阿曼還說了些什麼已經不再重要,希蹤環著馭鷹脊背的手驀地松開,背對著他,她將自己塞進冰冷的被子里,所有的語言成了多余。
馭鷹艱難地抹了一把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之間從火熱蛻變成冰冷。他有種可怕的感覺,他就要失去她了,他就要失去她了……
☆☆☆
2003年2月8日
同樣是春節七天假,別人休息回來是清清爽爽,覃希蹤回到電視台卻是黑眼圈濃重。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那夜之後,她跟馭鷹都努力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她絕口不問他們將要去伊拉克的事,他也努力掩飾自己正在籌備的工作。可是,她卻私底下登陸國際網站,調出所有跟伊拉克局勢有關的消息。她像一個軍事家利用各種信息分析著伊拉克爆發戰爭的可能性,評估戰爭的傷亡和危險性……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這一次只會比九一年海灣戰爭更狠,更加血腥。或許,或許漫天的轟炸聲將會永遠奪去她最愛的人。
「希蹤,想什麼呢?」主任迎面進來看到正在發呆的希蹤,「有件事想交給你去辦。」
「什麼事?主任您說!」她也想給自己找點繁重的工作做,這樣對遺忘煩惱會有所幫助。
「你知道廣東省正在爆發的非典型性肺炎嗎?」
「听說過。」廣東省和這座江南小城離得實在是有點遠,加上政府不斷地安定民心,告訴大家不要恐慌,希蹤前段時間並沒有將這件事當成什麼重大新聞。可是,隨著網上信息的不斷發布,她開始覺得這一切沒那麼簡單。「主任,咱們要做有關這方面的新聞報道嗎?」
「再等等!」新聞需要時機,現在時機還不夠成熟。「我需要你留意這方面的動態,有什麼情況你立即向我報告,如果有所需要,我希望你能親自去廣州做采訪。」
這是記者的職責所在。「沒問題,我這就去找這方面的資料。」主任的想法和她不謀而合,出于記者的直覺,她總覺得廣東省這次爆發的非典型性肺炎不會那麼平靜地結束。
一整個上午,希蹤都忙于尋找資料,了解廣州病情的發展狀況。到了午餐時間,小孫端著午飯過來找她的時候,她還是沒有任何食欲。「我不餓,你先吃吧!」看到餐盤里油膩膩的東西她就想吐,完了!她真的要吐了。
希蹤扎進洗手間干嘔了半天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小孫緊跟著跑了進來,「小姐,你……你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