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牽引聯系著一鬼一妖,瞬間的感動讓長流撒開人間的那些個禮教啊辨矩啊,全憑感覺他伸出手反握住她的。掌握得剛剛好,冰冷的大掌圍困住溫暖的小手。她訝異地回望著他,知道他看不見自己,她反握住了他的手,告訴他︰「隨水就在長流的身邊。」
脈脈無語中,是誰在感動誰,己經不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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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長流步入大廳,徐老頭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的身體。他是越看心里越踏實,這個未來女婿比他都像個人,怎麼會是鬼呢?一定是那個道士串通和尚來騙他的銀子。可他又狐疑著,人家好歹也是修行之人,應該不會吧?
即便徐老頭內心如此掙扎,他還是在介紹了道長、住持之後客套地拉著他聊家常,不想讓他看出任何不祥的端倪。長流倒也配合,三個人一個鬼就這麼喝著茶,聊著天,全然無事。
在這平靜的外表下道長和住持已經開始了他們的計劃,他們決定先用含了符咒的水來試試長流的身手。按照道家的說法,鬼遇到染了符咒的水是會全身疼痛的。道長這就準備上了,他希望長流能疼個半死不活,這才好證明他的道行高深啊!說不定皇上都能因此事听到他的名聲,到時候金銀珠寶根本是享用不盡嘛!
他那點心思想會逃過隨水的耳目,她按兵不動地蹲在長流坐著的那張太師椅背上,惟有藍盈盈的妖眼在肉眼看不見的角落閃出一道危險的光芒。
道長走到長流的身邊,裝作不經意地將含了符咒的茶盞潑到他的身上。「不好意思,是我一時失手。」他如是說著,眼神卻緊盯著被水潑上身的長流。
長流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卻並未依照他們期望的那樣疼倒在地。他只是撢著衣襟上的水漬,一邊讓管家為道長重新換上一盞茶。
道長一副失望的樣子,他哪知道那盞含了符咒的水在潑上長流身體的時候己經被隨水去除了符紙,變成了一盞平凡無奇的茶水。
其實即使她不做這些,長流也不害怕什麼符水。他曾經研究過,所謂的符水根本就是將燒過的紙灰泡進水里,除了髒了點與普通的水根本沒有任何區別。在他變成鬼後的那幾年,他曾經極端厭世,不想生存下去。偏偏他已經成了鬼,無法再死一次,于是他就喝了幾碗這種符水,可借什麼事也沒有,那時候他還埋怨了這沒用的符咒好一陣子呢!
住持見道長的計策失敗了,頓時又生一計。拿起佛珠,他念起了驅魔咒。這回效果比剛剛的符水好多了,長流像他所期望的那樣捂起了耳朵。幸虧隨水處于隱身狀態,否則住持恐怕要更得意了,因為小妖精也受不了地堵住了耳朵孔。
不過他高興得太早了,長流掩上耳朵可不是因為魂魄被咒語震住了,那純粹是因為他覺得住持的喃喃自語實在是擾人清淨。
「我本不想打擾住持的修行,但你能不能念小聲一點。我想不僅是我本人,恐怕就連徐老爺和道長也有些消受不起吧!」
住持看看道長,瞅瞅徐老頭,再瞧瞧長流,尷尬地收起了佛珠。他還安慰著自己,這個鬼法力高強,作為一個得道高憎我要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長流倒是絲毫不見緊張,他悠閑地喝著茶順便等待他們下一步的行動,有時他還將身體向後靠一靠,因為知道隨水就在他的背後,那是他們互相安慰的舉措——他知道她懂。
有那麼一長段時間,大廳里誰也沒有說話。道長和住持打著除鬼降妖的如意算盤,徐老頭在衡量著長流的真實身份,以此計算自己在金錢方面的利弊。長流靜候他們下一步的舉措,惟有隨水全力以赴地準備對付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
大廳外艷陽高照,太陽毫不吝嗇地將燦爛揮灑給這片宅院,決不會因為它供養著妖鬼而有絲毫的差別。
陽光!
道長和住持一下子來了靈感,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住持從袖筒里取出了一面銅鏡遞給身旁的道長。他自個兒則擋在了長流的身前,「道長覺得有點冷,想去外面曬曬太陽,真是失禮得很啊!」
長流但笑不語,抬起的茶盞巧妙地遮住了向上彎曲的嘴角。隨水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這其中的玄機,只見糟道長得意洋洋地步到走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了懷中的銅鏡,借助它的反射將陽光引進了大廳中,這些略有些刺眼的亮光不偏不倚正對著長流的方向射來。
他們利用了鬼見不得光的缺點——隨水暗叫糟糕,正想上前幫他。卻見長流穩穩當當地坐在太師椅里,優哉游哉地喝著他的茶。
這下子不僅道士、和尚和徐老頭感到吃驚,連隨水也呆了。她定楮一看——「道長喜歡玩銅鏡啊?」長流放下手中的茶盞不緊不慢地說著,「我這兒也有一面銅鏡,你要是喜歡就拿去。」
原來他的手中也握有一面銅鏡,當反射的強光沖著他射來時,他手中的這面銅鏡恰到好處地將光線再次反射了回去,直刺得道長睜不開眼。聰明!真是聰明!隨水禁不住要鼓掌叫好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的。更讓她想不到的還在後面呢!
長流悠悠地站起身,緩緩地走到徐老頭跟前,平素一張笑臉此刻只剩冷漠。「徐老爺,你來拜訪我常府敞開大門歡迎,可如果你帶些不三不四的人過來……我就要考慮是否要以忙生意的名義將你擋在門外了。」
道長最听不得這些話,「你說誰是不三不四的人?」
相比之下住持可就委婉多了,「我勸施主還是早日登上極樂世界,不要再徘徊在人間。」
長流向前一步,毫不退讓地反問︰「听住持的意思,觀道長的言行,你們認為我是鬼嘍?」
他這一問,反而問住了在場所有的人。不管怎麼說「水長流」也是富可敵國的財神爺,誰敢輕易就把他定為鬼魂,這就是財富的好處。抓住人類的弱點,長流再進一步,「既然徐老爺杯疑晚輩的身份,那麼關于我和鏡花小姐的婚事——不提也罷。」
徐老頭一看形勢不妙,立刻堆起成垛的笑容,就差沒給他下跪了。「賢婿,你听我說,都是這烏七八糟的和尚、道士弄出來的尷尬事。你怎麼會是鬼呢?哪有鬼能像你這麼風流瀟灑、英俊倜儻、玉樹臨風、才華橫溢、前程似錦、光耀門楣……」
長流淡淡一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得好。「雖然是這麼說,不過這門親事還是從長計議吧!」偏過頭,他威嚴十足地發號施令,「管家,送客!」
沒再給徐老頭任何機會,長流名正言順地將他們趕了出去。大門關上的同時,一屋子的家丁、丫環和僕役也消失了蹤影,隨之顯現的是隨水那個卷曲在太師椅里的小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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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你發起脾氣來還真像人間的大少爺,我還以為你真是富可敵國的水長流公子呢!」
他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享受著重新找回的寧靜。「別忘了,百年前我就是大少爺。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常公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他的聲音里飄著點點憂傷,不是為了失去的榮華富貴,是為了曾經包圍在親情中卻不知珍惜的常家大少爺。
靶覺到這個話題所帶來的苦澀,隨水捉著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說道︰「剛剛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會被強光打散魂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