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會等到他任何的回答,她坐上竹榻,和衣而眠。
站在內室中央的蒼不語看著她躺上竹榻,看著她合上眼,看著她轉過身背對著自己。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選擇離去。
就在他離開的瞬間,那雙黑色的眼眸重新亮了起來。既然他不是自己能追逐到的光芒,就不要再追尋吧!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第一次,她發現原來有感覺也是一件糟糕的事。如果現在的她還是一塊小石頭,會不會就不那麼感到心痛?不!她根本就沒有心,又何來得痛?
可她還是感謝上天給了她一顆靈動善感的心,讓她可以感覺他,可以喜歡他,今後可以……思念他。思念,綿綿的思念將成為她追逐光芒的行囊。
他呢?他可會思念她?
這個問題同樣存在于竹階上的蒼不語心中,反剪著雙手,他迎風而立。明知道是該離開的,可他就是挪不開腳步。是放不下吧?他總是放不下她的。可從明日起,他卻必須學會放手。
這就是神魔殊途!不可改變的真理。
仰起頭,他望向星空中那一輪明月,不停地告訴自己︰既然作了選擇,就必須堅持到底,他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
就在這個時候,厚厚的雲層擠向明月,月的光亮一點一點地被掩蓋去——這個夜將再次成為一個無月之夜,一如吸引逐光到來的那一夜。
沒等蒼不語有所反應,那對金色的瞳孔已散發出詭異的光芒,沉黑色的烏發攜著一股陰風四下流走。痛!難耐的痛楚伴著兩輪刺眼的光芒同時爆發出來——他的周身被兩色完全不同的沉黑色光華和亮金色光彩分成了兩半。緊接著,兩團光芒激戰了起來,一會兒亮金色壓倒沉黑色,一會兒沉黑色力克亮金色。
處于光亮中心的蒼不語痛苦地掙扎著、擺月兌著……他想逃離這種比死還難忍的煎熬。
逐光……逐光……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信念。
躺在竹榻上的逐光忽然感覺一陣不規律的心悸,她慌亂地坐起身。蒼不語……是蒼不語的聲音!他在呼喚她。
提起裙擺,她匆忙地向竹樓外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她完全顧不上這許多,找到他是她此刻惟一的信念。
「蒼不語——」她看見了他,她看見他被兩道完全不同的光芒包裹著。抬頭看天,那一片漆黑讓她頓時明白了過來。
走上前,她一把抱住他,「蒼不語!蒼不語,你醒醒!你快醒醒,我是逐光啊!」
逐光?逐光已經走了,逐光離開他了。就像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一樣,最終都離他而去了。他是蒼島上一縷不語的靈魂,只屬于孤寂。
逐光緊緊地環抱著他,雙手捧起了他的臉,尋覓著他最深處的靈魂。「蒼不語,你看看我,我是逐光啊!」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不知道嗎?在他折磨自己的同時也在折磨著她啊!上天為什麼要給他這樣的懲罰?他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只是全力保護著他自己。這世間沒有誰來愛他,他只好努力愛著自己。難道這也錯了嗎?
看著這樣的他,她怎放心離去。萬一……萬一哪夜他再次發作,她卻不在他身邊,那會發生什麼?到底會發生什麼?她不敢想象,完全不敢想象。
「蒼不語,蒼不語,你醒醒啊!我不離開你,說什麼也不離開你。就算有一天會毀滅在你手中,我也不會離開,所以你要醒過來,你要醒過來毀了我,你听見沒有?听見沒有……」
淚水失去了控制,一滴、兩滴……點點滴滴落到了蒼不語的手背、胸懷,還有……心上。
這一次,它們沒有再變成青黑色的小石頭,浸染著他的肌膚,它們竟然……竟然透過那奇異的光圈,沁到了皮膚下面,溶入到了他的血液中。
她卻只是抱著他,低低地抽噎著。
久久,久久之後,一個虛弱的聲音輕輕地飄了起來,「逐光……」
那熟悉的嗓音震撼了逐光的心,猛地抬起頭,她讓自己黑色的眼眸對上那道明亮的金色光芒,「你好了?你真的好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擦去她淚匯而出的淚水,「你很喜歡哭鼻子。」全是因為他的緣故。
「如果我哭鼻子可以哭好你,我天天哭。」她吸吸鼻子,淡淡笑開了。
他的手緊緊環住她,像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我不喜歡你哭,我喜歡你笑——你笑比哭好看。」
「那我就笑,見到你就笑,就像那個漂亮的霞神。」說著,她展開一個明媚的微笑,從眼角一直笑到嘴邊。
他的手撫著她臉上的紋路,喃喃地開口︰「她不漂亮,她沒你漂亮。」這是真實的回答。在他心底,他的確實這麼想的。
她笑得更歡了,女孩子總是希望別人夸她漂亮的。這一點,神界、魔界、凡界皆同。神經的緊張,疲倦的掙扎在完全的放松後更讓她感受到疲倦的滋味。靠著他,她有些昏昏欲睡。
「你累了。」他抱起她,向竹樓走去。將她放在竹榻上,他這就準備離去,卻抽不開身——她的手緊抓著他的衣袂,緊緊地,就是不松開。
「別走,我不要你走。」她像一個小孩子,有著無理的任性,卻也有著同樣的堅持。
金色的眼眸流露出比月光更柔和的光華,坐到竹榻上,他隨即躺在了她的身邊,「我陪著你。」
她合著眼,滿意地笑了。明明意識己經漸趨模糊,嘴里卻仍舊咕噥起來︰「我不走了,蒼不語,我不離開你了。我要留在蒼島,留在這棟竹樓,留在你身邊。就算有一天,你真的會親手毀滅了我的元神,我也認了。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他心頭一震,開始有些明白他那個「愚蠢」的母親怎麼會願意封住所有的魔性,只為了留在父親的身邊。這是她的選擇,對感情的一種選擇。
思及此,他卻更加的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會為了神的身份親手毀了她——他會嗎?他不會嗎?
癌視著懷中的嬌顏,他竟一夜無眠。
——*※*——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留在蒼島,逐光便做好了享受生命的準備。就像現在,她在目光下追逐著兔子、戲耍著鹿,好不輕松。
「兔子……兔子,你等等我。」
她在山林中奔跑,運用她那點丟臉的妖術與兔子賽跑。追著,追著,她追到了一處僻靜的山洞。
「這是什麼地方?」她到蒼島這麼久,還從來沒來過呢!好奇心作祟,她伸進腦袋四下張望著。那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很分明。一貓腰,她鑽了進去。
憑著自已的妖術,她一路前行。遠遠地,她看見了一團耀眼的火光。不!那不是火光!那是一團氣流,一團炙熱的氣流。
走近幾步,她細細地看著,氣流中央的那抹身影,那抹熟悉的身影是屬于……蒼不語的!
他怎麼會在這里,他又怎麼會在一團氣流的中央?逐光屏住呼吸悄悄地看著。她告訴自己不要出聲,為什麼——她竟也說不清楚。一股直覺告訴她,將要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丙然!片刻之後,那團炙熱的氣流漸漸變得薄而亮,氣流中央蒼不語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清楚。
看見了!她看見了!她看見了他的眼晴,它不是原本那雙金色的眼眸,它是……它是黑色的,沉黑沉黑,一如大地的色彩。
他似乎也看見了她,沖破氣流,他站起了身。那氣流的炙熱沖向逐光,燙得她痛叫出聲。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