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燈片又換了一張,那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孩子。
「GerogeThring,十二歲,因為車禍而住院,右手有輕微的開放性骨折,卻在手術後感染MRSA的變種,對Vancomycin有強烈的抗藥性,」他停了一下,「他在今年七月就因為全身感染而死了。」
戴翊齊沉默了一會兒。
看著這個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揚揚。
那麼年輕、那麼可愛,他們的生命原本都還可以走得更長、更遠、更幸福,卻因為人為的疏忽,而在醫院斷送了那短暫的生命。
他又想起了黎安憶。
他真的好想她……
不知道她接到了他寫的明信片沒有?
其實他還想寫更多的,但是,他不敢寫。
因為他害怕。
害怕將自己的心赤果果地呈現之後,遭到拒絕。
是自己高傲的自尊在作祟嗎?還是他在擔憂什麼?
他想起法蘭克說的話--有些真心話一定要說出來,不然到時候遲了、後悔了,便是一輩子的遺憾。
靜謐的會議室里,大家都在等著戴翊齊繼續下去,即使看到他似乎出了神,也沒有人敢打擾他。
大家都知道,戴翊齊一回到台灣後幾乎沒有休息,第二天便馬上將這些資料整理出來,作成翔實的報告。院方因為相當欣賞他的報告,還特別開了這次的研討會,讓醫院所有的醫生也能了解一下國外醫療體制的現況,好作為將來改進的參考。
可是……這戴醫生也未免停太久了吧?
就在底下開始出現輕微騷動的時候,戴翊齊總算回過神來,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
「除了嚴重的院內感染之外,英國NHS人滿為患的情形一直沒有改善,這點很值得台灣借鏡。由于醫療資源嚴重不足,急診病人甚至必須等上一個月才有醫生治療,有的癌癥病人更是從初期等到了第三期才能住院,即使是普通的一個小手術,像是膝蓋手術,排上一年半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不少負擔得起的英國病人,最近盛行到法國的私人醫院去治療……接下來我們來看看法國的醫療體制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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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多小時後,研討會總算結束了,與會的人們全給了肯定的掌聲,幾位教授甚至還贊許地點了點頭。
戴翊齊疲憊地笑了笑,拿起一杯水,走進休息室里。
累死了!醫生真不是人干的,他以後要是有兒子,絕對不會讓他去做醫生,身體遲早有一天會累壞。
想到這兒,他苦笑了一下,他是真的有個兒子啊。
閉上眼,想起齊齊那活潑又善解人意的模樣,他疲累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淡淡的滿足笑意,
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正打算回家好好睡個覺,一張紙從他的口袋里掉了出來。
「咦!這是什麼?」
他撿了起來,發現那是一張從書上撕下來的書頁。
書頁上有一首詩,還有一個大大的、歪七扭八的「齊」字。
這是什麼時候塞進他口袋里的?有人惡作劇嗎?
他皺著眉想了一會,突然靈光一閃!
他在英國的時候就是穿著這件外套的。
難道這是黎安憶特意給他的?瞧,上頭還寫了他的名字呢。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不知道黎安憶想要告訴他什麼?
是她也愛他?還是她希望他從此以後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是接受還是拒絕?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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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net43
HowdoIlovethee
HowdoIlovethee?Letmecounttheways.
Ilovetheetothedepthandbreadthandheight
Mysoulcanreach,whenfeelingoutofsight
FortheEndsofBeingandidealGrace.
Ilovetheetothelevelofeveryday's
Mostquietneed,bysunandcandle-light.
Ilovetheefreely,asmenstriveforRight;
Ilovetheepurely,astheyturnfromPraise.
Ilovetheewiththepassionputtouse
Inmyoldgriefs,andwithmychildhood'sfaith.
IlovetheewithaloveIseemedtolose
Withmylostsaints-Ilovetheewiththebreath,
Smiles,tears,ofallmylife!-and,ifGodchoose,
Ishallbutlovetheebetterafterdeath.
即使戴翊齊的英文底子不差,這首詩其實也不難,但這種純文學式又帶著豐富感情的情詩,他還是來來回回反復讀了幾次,才漸漸讀出詩里那種濃濃蘊藏的真情。
這是黎安憶的心意嗎?
可是……是不是他在自作多情?這首詩會不會有其它的意思?他知道詩這種東西,絕對不只是表面上的意象而已,不像醫學英文那樣簡單明了,說一就是一。
文學,特別是詩,總是在字里行間埋藏著作者的深藏思想,然後被後人不斷詮釋,藉以喻情,甚至諷刺,間接被賦予新意。
而且說實話,這麼露骨的情詩,一開頭就說「我愛你」,也不太符合戴翊齊的處事風格,不然他早就對黎安憶告白了,又怎麼會拖到現在還在懊惱?
但也許黎安憶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啊啊啊……這詩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難得地,他沖出醫院後沒有直接回家倒頭就睡,而是又回到學校,去找以前大一時教他英文的外文系教授。
他走進系辦公室的時候,教授正好拎著小鮑事包要下班了,他也不管教授還認不認得他,一個箭步踏上去就攔住了教授。「教授,我有事情想請教您。」
「你是……」教授推推眼鏡,打量著眼前這位陌生男子,「你是我以前的學生嗎?」
「是。」
「啊……讓我想想啊……」教授抓抓已經所剩無幾的白發,仔細地看著戴翊齊,「嗯……醫學院的學生是吧?」
戴翊齊點點頭。「教授,我有一首詩想請教您。」
「喔,詩?」老教授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難得醫學院的學生會對詩有興趣呢!」
戴翊齊把那張書頁拿給教授。
老教授才見到詩的標題,便微笑了起來。「啊,ElizabethBarrettBrowning。」他滿眼是笑地看了戴翊齊一眼,「Portuguese,Sonnet43,有人說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情詩。你想送給哪個女孩呢?」
「正好相反,這是一個女人給我的。」
「是嗎?難怪難怪……呵呵……」老教授愉快地呵呵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