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面人並不多,多半是焦小晴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或極親的親人,他們都知道小晴的情況,因此當知道她的死訊時,除了傷心外,多的還是小晴終于解月兌的些微豁達。
就算她真的醒了,神經系統和肌肉也都已經造成傷害,連復健都不一定能完全恢復,幾乎可以說是半身不遂了。
他們並沒有悲痛大哭,即使落淚,也只是靜靜地掉著,不時還摻雜著一絲笑容,因為他們在回憶中,又想起了那個女孩的一顰一笑,還有許許多多與她相處過的時光。
都是快樂的。
歲月,抹去了所有不愉快的記憶,留在人們心里的,水遠是她最美好的那一刻。
韓蓁也知道這點,所以她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焦小晴在安佑心目中的地位。
捧著白菊花,她靜靜地走到安佑身邊,看了他一眼。
原本以為他會流淚,卻只見他眼神平靜祥和,有些出神,似乎在回憶著他和小晴所有過往的時光。
嘟起嘴,她有些嫉妒,又有些罪惡感。
這種苦酸與甜美交織的感覺,讓她有些迷惘。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頭,竟是父親!
「爸爸,你怎麼在這里?」她低呼出聲。
盡避聲音很小,但坐在最前頭的婦人還是听見了,她抬起一雙默默哭得紅腫的雙眼,看向這對父女。
韓再富沒有說話,只是有些急地把女兒拉了出去。
「爸爸,你做什麼?」韓蓁不悅地皺眉。
「我才要問妳來這做什麼呢!」到了門口,韓再富這才停下,狐疑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她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情才對啊。
「我……」想要說,卻不知要從何處開始。
于是干脆挑最重要的說出口︰
「我喜歡安佑,想和他在一起。」
「妳說什麼?」韓再富的眼楮瞪得好大。
「我……我是認真的。」
還來沒得及細問前因後果,一位婦人走了出來,對著兩人微微欠身。「韓先生。」
「焦太太。」韓再富滿臉掩不住的愧疚,對著婦人恭敬地鞠躬。
熬人抬起眼,嘴角動了動,突然發難打了韓再富一巴掌。
「啊!妳怎麼可以打我爸爸!」韓蓁吃驚,本能地護著自己的父親。
熬人轉頭看著她,滿眼淚光,嘴唇微微顫抖,「這是你的女兒?」
韓再富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熬人豆大的淚珠蜿蜒而下,她想起了自己那個昏迷不醒三年多、最終還是離開她的女兒,再看看眼前的韓蓁,心里痛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死死咬著顫抖的唇角。
「好……你女兒好……」
「焦太太,我會負責的。」韓再富慚愧地說著。
「負責?負責?你能還我一個女兒嗎?你能還我一個健健康康、像你女兒這樣漂亮活潑的女兒嗎?你能嗎?你能嗎?你能嗎?」
接連的問句,讓韓再富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轉頭看著不知所措的女兒,又想起她說她喜歡安佑這件事。
唉,他懊惱地抓了抓已經半白的頭發,不知道該怎麼辦。
韓蓁看著無助又愧疚的父親,赫然發現他老了。
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他?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還是兩年?
還是很多很多年?
「爸……我先走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先逃離這尷尬的場面。
卻是父親又叫住了她。「蓁蓁,妳最近好嗎?」
「還好。」一向多話的她,在自己父親面前,卻顯得有點拘謹。
韓再富只有這個女兒,成天出外打拼也是為了家庭,還有醫院龐大的醫藥費及車禍賠償金,只是他卻也忘了要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兒,以致于此刻父女見面,竟如陌生人一般。
他搓了搓手,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關心,最後只有拿出皮包,掏了幾張千元大鈔塞在韓蓁手里。「拿去買些喜歡吃的東西,別讓自己餓壞了。錢還夠不夠花?不夠的話記得和家里講一聲,我馬上匯給妳。」
要是在從前,韓蓁一定只會嫌俗氣,因為韓再富每次見到她就只曉得給錢。
她已經有很多很多錢了,但是她最需要的卻不是錢。
可是,在她發現自己的父親已經是半百老人的時候,她的心軟了。
在經歷了這些事情後,她也稍微能理解父親為何終日在外忙碌賺錢的原因。
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如果不是母親奢華成性,他也不用這麼辛苦吧?
可是他卻心甘情願,只因他是個負責的好人,他也是個愛妻愛女的丈夫與父親--只是他表達的方式顯然有待加強。
韓蓁收下那些錢,看了一眼父親,最後終于小聲地說︰
「爸爸,你……自己多保重。」
「我知道。」他點點頭,眼眶差點一陣濕潤。
這是他第一次听見自己女兒說出這樣的貼心話。
熬人早就悄悄地又退回靈堂,繼續垂淚。
韓蓁回到靈堂,只見安佑臉色木然地站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安佑?」她走過去,輕輕拉著他的衣服。
沒反應。
「安佑?」這次她拉得用力些。
他終于低下頭來,眼里卻似乎沒有她。
又在想焦小晴了吧?
「你在想什麼?」
「面包店要不要收起來?」
「啊?」她瞪大了眼。「不可以!你怎麼可以把面包店收起來!不行!」
當然不行!她一定要抗議到底!
要是以後再吃不到那些美味的面包,她一定會生不如死的!
她現在終于能體會到那些每次總要擠得頭破血流來店里搶安佑做的面包的顧客的心情了。
「當初開面包店,是因為希望小晴有一天能吃到我親手做的面包。」
想起來他就忍不住一陣苦笑。當年小晴老愛笑他笨手笨腳,連洗個米都能把米洗不見一半,更別說煎蛋炒蛋這種基本功夫,他只要一拿起蛋,蛋就碎了,白白黃黃流了他一手。
可如今,他雖然廚藝還是沒進步多少,但至少拿蛋的時候不會再不小心捏破了,而且還能一手拿兩個蛋,兩只手四個蛋,輕輕一捏,只流出蛋白,蛋黃依舊完好地留在蛋殼里。
要是小晴看到了,一定會很吃驚吧?
「安佑!你又在想什麼?我不準你把店收起來!」
雖然韓蓁知道自己連根蔥都比不上,但她就是不願意看著安佑把這家面包屋給收起來!
那可是他們初遇的地方耶!
也是她愛上他的地方。
如果他硬要收掉,是不是就表示他其實是拒絕了她?
「安佑,不準不準不準!我不準你收掉!」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笑一笑,沒回答。
心里頭卻是思緒萬千。
「安佑!」她喊出聲。
「好了,別太吵,這里是靈堂,尊重一下其它人。」他本想輕輕拍拍韓蓁的肩膀,不過因為他在想事情,腦袋有些管不住身體,這一拍的力量似乎有些過大了……
只听「啪」一聲,似乎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撞上地板?
回過神來,只見到韓蓁可憐兮兮地被他剛剛那一掌打得趴在地上,活像只剛被車輪輾過的青蛙。
糟了,出手太重了!
忘了告訴她,自己專心想事情的時候很危險,出手常常不知輕重。可是,他不過就那麼輕輕拍了一下,她怎麼會摔得這麼慘?
韓蓁整張臉趴在地上,淒慘地嗚嗚哭個不停。
嗚……她就知道安佑還是不能接受她。
可是也用不著把她打成這樣嘛!
雖然其實並不很痛,雖然其實是自己剛好不小心腳絆了一下,才會剛好跌成這麼難看。
可是一想到安佑想把「焦面包屋」收起來,她就覺得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