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他用下巴努努那張健保卡。
「我寧願你叫我阿妹。」
「你名字又不難听,為什麼不用?」
「因為我喜歡叫你克里夫啊!呵呵——哎喲!」大概是笑得太用力了些,她哀叫了一聲,本能地伸手想模傷口,但一踫到衣衫便忍住,只是咬了咬下唇。「真是的,這陣子不能亂笑了。」她嘟噥著。
「多久了?」
「嗯?什麼多久了?」她回過頭來問。
「知道有硬塊多久了?」
「半年多了吧?那時候人在外國不方便看醫生,所以拖到現在才動刀。」
「拖這麼久?萬一惡化怎麼辦?」他皺眉。哪有人知道了自己胸前有硬塊還拖上這麼久?
「惡化?惡化就惡化嘍!那時候人在英國念書窮得要死,沒錢上醫院。」
「騙誰啊?英國不是有健保嗎?看病又不用錢。」
「你這土包子,一定沒出過外!是有健保沒錯,但是看病的人太多,連急診室的病人都要待上一個月才見得到醫生;私立醫院又太貴,我根本看不起,只好就這麼拖下來啊!而且在外國動手術畢竟覺得不安心,要是听錯一句話,那醫生說不定就給你多割了一塊東西下來。」她夸張地說,又伸了伸舌頭,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你喔!」他忍不住伸出手拍了她腦袋一下,有點好氣,有些好笑。
「你拆過線沒?」拿回健保卡,付完了錢,她一面往醫院門口走去,一面問他。
「拆過。」
有次他打籃球受傷縫針後,就是自己拆線的。
「那等我這兒傷口好了,就給你拆吧!」
「你確定?」又瞄了一眼她白皙的胸前肌膚,那傷口應該是在胸上吧?
「怎麼?你會害羞啊?醫學系的學生不是連尸體都見過了嗎?怎麼女人的胸部就不敢看?」她又想笑,不過這次硬生生忍住了。」反正只是拆個線,來—次又要花一次錢,而且這種小事情一定也是派個萊鳥實習生來拆,那還不如給你拆,順便讓你練習一下,怎樣?我想得周不周到?」
「周到周到,問題是你不怕我變成,乘機吃你豆腐?」
「沒想到你對年紀大的女人有興趣?」她裝出一副非常驚訝的模樣。」我以為像你們這種大學生都只對學妹有興趣,什麼時候對學姐也有興趣了?」
他忍不住又拍了她一下頭。「你想太多了……」
「到這兒就行了。」不知不覺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捷運站口。「今天謝謝你嘍!下次拆線時再請你吃飯!」
「好,你說的!」要是她知道了他的食量大到可以讓宿舍門口的面店老板一見他就臉色大變,八成就不會這麼說了。
「當然!再見。」她揮了揮手,慢慢進入捷運站。
他只是耍酷地點了點頭,轉過身正準備回宿舍,卻見一張大餅臉就貼在自己面前,差點迎頭撞上!
「死胖子!干嘛鬼鬼祟祟躲在我後面?害我差點親上去!」想到那畫面,他全身不寒而栗,呸了好幾口。
「阿樂,你認識那個女的?」胖子滿頭大汗地問。
「你怎麼全身是汗啊?」
「我剛被皮膚科主任訓完一頓,一出來就看到你和那個女生往捷運站走過來,然後就跑了過來——不對,你還沒告訴我,你認識那個女的?」
「算是吧。」他抓抓頭。他今天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我覺得她的背影好面熟……」胖子掏出手怕擦汗。「尤其是她的背影……還有她那雙腿……」
他又用力往臉上擦了擦,不知道擦的是汗水,還是口水?
「阿樂,介紹她給我認識!」胖子突然丟下手帕,激動地抓著他。
「那你的牙醫系學妹呢?」他一點也不慌張。
「唉!別提了,要是她有希望,我還用得著在大太陽下特地跟著你們跑過來嗎?」
「她年紀可是不小喔!」眼珠轉了轉。「過兩年就三十歲了,這種大姐姐你也要?」
胖子愣了一下,抓著他衣服的手松了些。「她年紀有那麼大嗎?看起來不像啊?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樣子好可愛……」
「喂!」他用力拍掉那只肥手。「你到底躲在我們後面偷看多久了?」
「也沒多久,就從你們從外科門診出現開始。對了,是她到外科,還是你到外科?」
「你管那麼多?」他不想理胖子,轉身就要走。
「喂,阿樂,太過分了!有好東西不和好朋友分享!」
他轉過身來。
「第一,她不是東西;第二,你也不是我好朋友;第三……」他故意輕咳——聲︰「她最討厭有蛀牙的人。你要想追她,先把你的滿口爛牙補好再說廠這最後一點,當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當胖子說到「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的時候,他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淡淡的獨佔欲——不是很強烈,但存在感依舊不容忽視。對于胖子想要「分享」的意圖,他打從心里浮現一種厭惡。
她不是東西。就算是,也是他一個人的東西,他才不要和別人分享。
「安安,你什麼時候要讓我抱曾孫啊?」
「爺爺,我還沒結婚怎麼會有小孩?你要我做未婚媽媽嗎?」
「那你什麼時候要結婚哪?」
「我怎麼知道,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還結婚呢!」
「你出外念書那段時間,家里接了不少紅帖子,你那些從前的男朋友都結婚了,怎麼你還是沒人要?」
「爺爺!什麼沒人要,是我看不上人家好不好?別把自己孫女說得這麼差勁嘛!而且想說到抱曾孫,你不是還有五個孫子嗎?為什麼只問我啊?」
「因為你年紀最大啊!而且我們家光生男不生女,兒子孫子一大堆,爺爺想抱個可愛的女娃兒嘛!看看你以前多可愛,又女敕又香的,一點也不怕生,看到人就笑,爺爺那時候一抱你……」
子安揉了揉耳朵,又來了。齊家高達百分之九十八的生男率又不是她的錯,為什麼一天到晚只期待她能再生個女孩出來?
「唉,人家是拼命想生男孩,我們齊家卻是生到不想生。我說安安啊,你是女生,將來又會嫁給外邊人,說不定生女孩的機率會大些呢!」
「爺爺,那是你這樣想,萬一人家重男輕女呢?」
「那沒關系,把孩子帶回來,爺爺一樣疼!」
子安看了寶貝爺爺一眼,無奈地搖搖頭。這爺爺也不知是年紀真大了,還是假裝糊涂,她出外念的是博士碩士都搞不清楚,只記得一天到晚催她結婚生個女娃兒給他抱抱。
「安安,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好男生?可以帶回來給爺爺看看嘛!」
「沒有,台灣的男生都丑死了,我一個都看不上眼。」
「怎麼這麼挑?那當初為什麼不在外國嫁掉好了?生個小混血兒也不錯啊!」齊爺爺已經開始想像手里抱著一個漂亮的混血小女娃,開心得露出滿嘴假牙笑了。
看著爺爺那因為想像而滿足的笑容,她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
也許齊家多生男孩並不是偶然。她回台灣後去了醫院做過一次全身檢查,醫生說她體質先天不良的問題,導致卵巢里的卵泡很難成熟,因此不太可能有生育的機會,而且還容易會有胸部縴維化的情形。
低頭看了看藏在衣服底下的傷口,子安有一點黯然。醫生說這是先天遺傳上的問題,後天調養恐怕也很難解決;而齊家多生男少生女,也許就是冥冥中在淘汰這種品質不優良的基因吧?
轉過頭,爺爺還在搖晃著頭念個不休,她笑了笑。
算了,真不能生又如何?反正一個人也過習慣了,她也不會要個只想要自己生孩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