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他也火了,起碼為了小雛鳥,他昨天還蹺班去鳥店買飼料耶!怎麼她非但不感激,還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自己?獸醫本來就不是神,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挽救得了啊!
「這個世界更是愈來愈奇怪!」
***
第二天一早,打點完一些瑣事後,溫仕寧按照慣例打開電腦上網收後。一堆朋友的來信里,他發現一個不曾見過的名字。
「Silence?這是誰?不會是電腦病毒吧?」
按照以往的經驗,見到這種來路不明的電子郵件他一律統統刪掉,但是見到「Silence」這個字,他腦袋突然有種感覺一閃。
叫出防毒軟體掃過一遍,確定不是病毒後,他打開了這封陌生的電子郵件——
醫生你好,昨天真的很對不起,真的。
我不是故意要狠狠瞪你、罵你、給你難堪。
會那麼沒禮貌,只是因為當時我在拼命忍著快要掉下來的淚水。
我知道自己犯了錯,而這個錯誤,斷送了一個小生命。
抱著小籠子跑出醫院後,我帶著它到學校後山上,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把它埋了起來,讓它能回到自然的懷抱里。
其實一跑出醫院我就一直哭個不停,很丟臉吧?
一個大學生,手里抱著一個鳥籠,在路上一面跑一面哭……
看到這,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卻另有種莫名的心疼感覺浮現。
其實我知道醫生已經盡力了。
獸醫終究也只是個人,不是萬能的神,不能挽救我所犯下的錯誤。
埋完了小雛鳥,看著眼前的小土堆,我的眼淚掉個不停……
雖然我和它相處的時間不到一天,但仍舊覺得很傷心、很傷心。
它本來可以有機會在天空翱翔,在樹枝上唱歌的,對不?
抬頭看了看天空,幾只鳥兒優雅地滑翔過天際,我喃喃地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讓你重回藍色的天空,沒能讓你的翅膀享受被風拂過的感覺。
對不起,鳥爸爸和鳥媽媽。
對不起。
我該謝謝醫生的,除了又沒付錢就跑出醫院外,這次還拐了一個鳥籠。如果醫生老是遇到我這種人,醫院大概沒幾天就倒了。
這幾天我想好好調適一下心情,之後我會帶著醫生的籠子回醫院去的。
別擔心,我當然會記得付錢。
Silence支著頭,溫仕寧看著這封信,一時百感交集。
他並沒有馬上回信,表面上是告訴自己干嘛這麼急著回?又不是好久不見的朋友,只不過是個「客人」而已,拖一下又沒關系;實際上是因為他不想就這樣草率幾句敷衍了事,像以前公式化地安慰其他的客人一樣。
心里,一直想著那女孩的信,想著該怎麼回才最得體。
如果太過表現出自己的關心,會不會引人誤會?還是會把她嚇一跳?畢竟兩個人從見面以來幾乎沒有給過對方好臉色看,突然就態度軟化,不要說不習慣,他自己的面子也放不下。
可是如果只是像個專業的醫生回一兩句「節哀順變、生死有命」的老掉牙內容,他又隱隱覺得不妥,不想就這樣放棄女孩難得對他坦露心事的機會。
回?還是不回?
突然他想到莎士比亞那句超級名言——Tobeornottobe,thatisthe
question。
抓了抓頭,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沒想到自己還這麼有文學氣質,隨便一封信都可以聯想到莎士比亞這位大文豪。
還是……因為這不只是「隨便一封e-mail」而已?
叮鈴一聲,掛在門上的風鈐響了起來,他回過神,往門口看去。
一個媽媽模樣的中年婦人提著一個透明小塑膠盒,里頭裝著一只無精打采的黃金鼠,臃腫的身子縮在潮濕的木屑堆里頭假寐著。
他強迫自己把那封e-mail先拋在一邊,站起身來向中年婦人打招呼。
「怎麼了?」千篇一律的開場白。
「醫生啊,我們家這只老鼠不知道怎麼了,最近都不吃東西,一天到晚拼命睡,一下子瘦了好多呢!」
看了一眼在木屑堆里臃腫的身軀,這樣已經「瘦了很多」喔?那之前豈不是胖得不像樣?他在心里暗自吐了吐舌頭。很多飼主以為只要拼命給動物吃好吃的就是為他們好,卻不知過胖其實也是一種營養失衡,嚴重的話還會讓動物增加得到嚴重慢性疾病的機會。
抓出那只病奄奄的小老鼠,放在診療台上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陣子,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有點月兌水,體溫也有點過高。
「我看是沒什麼問題,可能是天氣太熟食欲不佳吧。而且妳用的木屑是不是沒有常常換?如果沒有常常換,潮濕的木屑也很容易讓動物生病,甚至生皮膚病哦!」
「啊?木屑要換啊?我以為只要一直加新的就好了。」
溫仕寧在心里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妳上廁所沖不沖馬桶,用不用衛生紙?如果老是不沖馬桶,老是要妳用同一張衛生紙,妳會不會髒得生病?」
中年婦女很尷尬地笑了笑。「啊!醫生你也知道,這老鼠又不是我養的,還不是我兒子見到同學都在養,覺得新鮮才買一只回來。結果他養了沒幾天就沒興趣,丟給我來照顧,我每天又忙得要死,哪有時間好好照顧嘛。」
又來了!又是一個孩子吵著要養動物,結果最後全落到大人頭上的例子。
他板起臉,正色對婦人說︰「太太,妳這樣是不對的,如果妳了解自己孩子的個性,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他養動物;如果孩子擅自把動物帶回家,妳也應該要劃清界限,表明這是他要養的動物,他就應該要自己負責,而不是玩膩了就把小動物丟給妳,比玩具還不如。」
「啊醫生,不要這樣說嘛,只不過是一只老鼠而已,一、兩百塊就有了啊!」
他臉一沉。「一只老鼠也是一個生命啊!如果連妳這個做母親的也不懂得尊重生命,那我建議妳最好把這只可憐的老鼠送人。」
「哎喲!醫生你怎麼這樣講!好歹老鼠生病了我也願意花錢花時間帶它來動物醫院看病啊!吧嘛這樣數落我?我又不是欠你一百萬,哪有醫生這麼嘴不饒人的?莫名其妙!」中年婦女氣沖沖地說著,提起裝著虛弱老鼠的塑膠盒就要離去。
「喂!這位太太,等一下!」他喊住熬人。
「什麼事啦!」
「診療費三百塊。」
***
晚上醫院關門前一個小時,溫仕寧坐在櫃台前,雙手雲著頭,看著電腦螢幕,還有電腦螢幕旁的黃金鼠。
早上那位婦人被他這樣一訓早已氣得巴不得馬上離開醫院,他又向她要三百塊診療費,婦人一氣之下,把裝著黃金鼠的塑膠盒子重重地往櫃台上一放,手叉著腰,像只茶壺一樣指著他大聲說︰「你還要向我收錢?我辛苦帶老鼠來看病,不但沒拿藥沒打針還被你莫名其妙訓一頓,現在還敢向我收錢?好!嫌我不夠資格養動物?那這只老鼠送你去抵押診療費好了!你不是獸醫嗎?獸醫該有資格養動物了吧?」
熬人用力關上那扇玻璃大門,差點沒把門上掛的風鈴給震下來。
「什麼抵作診療費,一只老鼠也不過一、兩百,哪比得上我看診的價碼?」他雙手懷抱胸前喃喃地抱怨。
話說是這樣說,但他忙完上午的事情,還是趁著中午午休時間,把塑膠盒里的木屑換掉,重新鋪上一屆全新的玉米梗,再供上新鮮西瓜一小片和一杯清水,然後把塑膠盒移到室內較涼爽的地方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