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忻揚起笑意,真誠地道︰「阿瑪有話不妨直說,忻兒會仔細听。」
盡避父親平日對她非常冷淡,有時甚至幾乎忘了她的存在,但他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這血脈相連的親情是她割舍不掉的。
碩親王這才放松地綻開一臉欣然的笑意,伸手撫須,「阿瑪知道你一向是個明理又識大體的好孩子,這次皇上指婚,將你許配給五阿哥,阿瑪當然也很替你高興,只不過……只不過……唉!」說到這里,他大嘆了一口氣,停頓下來。
「阿瑪為何嘆氣?」寧忻關心地問。
他皺眉望著她,搖頭嘆道︰「你應該知道芯兒和五阿哥兩情相悅的事吧!如今,皇上將你指給五阿哥,皇命不可違,卻苦了你妹子,她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的,阿瑪真替她擔心!」
寧忻沉默地點點頭,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被指婚的人是芷芯。「對不起,阿瑪,這件事是姨娘作的主,忻兒並不知情,更不願讓事情演變成這樣。」
他乾笑著點點頭,「我也知道這事兒怪不得你,香妃娘娘是你的親姨娘,自然多幫著你些,阿瑪只是有件事想求你……」
「快別這麼說,阿瑪。」她連忙打斷他的話。「阿瑪有什麼事盡避吩咐忻兒,千萬別說什麼求不求的,這不是折煞女兒了嗎?」
碩親王欣慰地看著她,「阿瑪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其實,芯兒以往對你的作為並無惡意,你千萬別同她計較。我想,你也不忍心折散她和五阿哥這對有情人吧?」
寧忻驀地斂容,凝肅地重申道︰「我並非記恨芷芯的所作所為而故意拆散她和五阿哥,我說過,這樁親事不是我的意思。」
「這阿瑪知道。」碩親王趕忙接著說︰「阿瑪的意思是若五阿哥有意納芷芯為妾,希望你這做正室的姊姊千萬別反對,好歹你和芯兒是姊妹,兩姊妹共事一夫,自古以來皆傳為美談,不是嗎?」
這番話讓寧忻渾身一陣冰冷,寒心不已。原來阿瑪找她並非關心她,而是為芷芯說情,他怕她會壞了芷芯的好事,說穿了,他的心里頭只顧念著芷芯,恨不得明天要嫁給五阿哥的人是芷芯,而不是她。
一樣是女兒,她和芷芯在阿瑪心中的地位卻是如此天差地別!
寧忻的小臉不由得露出一抹苦澀、自嘲的笑意,她早該看清楚的不是嗎?不該再存有期待的,他們之間的父女親情早已淡薄如紙,早在十二年前便已如此,她怎麼傻得以為十二年後的今天會有所改變?
「阿瑪,您盡避放心,若五阿哥真想納芷芯為妾,我絕不會阻止。」寧忻幽靜冷漠地道︰「只要他開口,忻兒會樂觀其成。」親情,姻緣都非她所能選擇,她不會勉強有人愛她,他們想怎麼做,要怎麼做,都由得他們去吧!
碩親王一听到她的回答,樂得合下攏嘴,根本沒察覺地倏然冷淡的神情,逕自眉飛色舞的笑道︰「我這就將你的回答轉告芯兒,好教她不再愁惱自苦!」
說罷,他便喜孜孜地踏出門外,沒再看寧忻一眼。
碩親王走後,房里頓時陷入沉寂。
一旁的小紅看著寧忻飄忽含悲的幽寂神情,不由得為她難過,打抱不平的開口︰「王爺實在太偏心了,他怎麼可以對格格提出這種要求?依我看,真要讓二格格成了五阿哥的妾室,她一定不會這樣就滿足的,她說不定還會處心積慮地逼走格格,好讓自己坐上正室的位子。」
「罷了。」寧忻淡然一笑,若有所思的眸光遙望著遠方。「他不是偏心,而是心里根本已經沒有我的存在。」
小紅听出她話里的自嘲,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道︰「我不是故意引起格格的感傷……」
寧忻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臉上有的只是淡然。「這是事實,你毋需介意。其實,這樣也好,若能將最難看破的親情也看開了,我的心也就更自由,更無煩礙。」
「是呀、是呀!格格一旦嫁人宮里,就不必再待在王府受氣。」小紅趕緊接著說,想讓她開心點。「當了五阿哥的妃子,誰還敢欺負你?再加上還有香妃娘娘照應著,格格一定會過得比現在快樂、幸福的!」
寧忻輕扯嘴角,嫁入宮中,她真的會比現在快樂嗎?一想起祁雲冷酷殘忍的話語,她便不由得心里一陣悸顫。她並不奢求他的眷愛疼寵,只希望依然能過著平靜安然、與人無爭的生活。
然而,只怕她連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也無法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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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當日,凝雲軒被妝點得喜氣洋洋,新房處處張貼著雙喜,布置得美輪美奐。
龍鳳喜燭點綴在案頭,偶爾傳來燭芯兒發出滋滋的火花聲,伴著燦然的燭光搖晃。
新房內,寧忻頭戴鳳冠,身穿霞帔,面對著她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洞房花燭夜,她的心情是復雜而沉重的。
今天該是她的大喜之日,然而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欣喜雀躍之情,這是上蒼給她的考驗嗎?要她嫁給一個厭惡她至極的男人?
她的心只有一顆,一直都小心護著,縱使曾遭暄朗移情別戀,她仍能驕傲地挺立著•但這一次她面對的人不是溫文憨直的暄朗,而是狂傲邪肆的祁雲,她幾乎可以預感自己將無法全身而退--若他真的有意傷害她!
端坐新房之中,寧忻的思緒頓時紛亂難理,化不開也厘不清,淨是對未來的茫然和惶懼。
不一會兒,小紅匆忙地奔進房里來到她身邊,「格格,五阿哥正朝新房走來,香妃娘娘交代過,你一定要記得和五阿哥喝交杯酒,這甜棗兒、糕點是要你們吃著討喜的,千萬別忘了。」
寧忻無言地點點頭。
話剛說完沒多久,祁雲身著紅袍,英氣煥發,踏著穩健的步伐無聲地走了進來。
「你可以下去了。」他朝小紅一揮袍袖,低沉地命令道。
小紅走後,祁雲自顧自地坐下,當新娘子不存在似的,執起酒壺便自斟自飲了起來。
寧忻始終沉默著,兩手不自在地絞緊大紅喜服的衣擺,此刻她的心里正積聚著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和無助感。
祁雲一邊飲酒,一邊斜睇著坐在床沿的嬌弱縴影,心頭充斥著復雜難解的情緒。
眼前這眾所皆知的驕蠻跋扈女子已成了他的妻子,會娶她,一半是出於無奈,另一半則是因為他對她興起了一股莫名的獨佔慾。
這樣的女人,他應該連多看一眼都深感不屑才是,可偏偏不知為什麼,她的身影和容貌卻在他的腦海里徘徊不去,讓他像是中了蠱似的,竟期待起今天的洞房花燭夜,迫不及待地想讓她徹底成為他的人。
對於自己這種不尋常、不該有的情緒反應,他不由得一陣氣惱,厭惡地撇撇唇角,然後再一次在心里告訴自己,她不值得他的眷愛寵惜,尤其憶起數日前,芷芯曾向他暗示過,她與暄朗之間已有不可告人之事,以至於她對暄朗移情自己妹子之事難以釋懷,因而懷恨在心,這更使得他怒火中燒,加深心中對她的鄙夷。
於是,心有所思的兩人各據新房一隅。
祁雲存心折磨人地沉默著,想看看她能撐多久。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寧忻不敢妄動,但是頭上沉重的鳳冠實在令她肩頸酸疼下已,而房內又沒半點聲響……
他來了又走了嗎?
棒著大紅喜帕,她不禁暗自猜測著。
深吸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喜帕一角,想一深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