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只有這些了,也只能這些……熟悉的迷失感覺已有過一次了,她清楚這次,這次真的要離開湛儇邃了。
可是這次她不會再不甘心了,因為她要告訴湛儇邃的話都說了,她能為他做的也都做了。若一定要找出一點不甘心,那就是她沒陪著他走到最後。這豈止是一點不甘心?應該說是他們最大的不甘心。
他用手抹去她不斷涓涓流出的血,但抹干淨了又會流出來,還有他的淚水。
香殘沾了血的冰涼的手最後一次貼上他的臉,但等不及他的手抓住它們便無力垂落在主人停止跳動的心口,只在湛儇邃臉上留下半個深淺不一的血印。
「香殘……」
再也沒有回應的呼喚……
他們的這段情難道只能用死亡成全嗎?為什麼全天下的生命都不能換取香殘的一日時間?
僅一個半月後,湛儇邃下令在霧月堡的懸崖底大興土木為香殘建造陵墓。香殘生前不能享受到的,死後他要她一樣不少,包括那許多他花了雙倍價錢買下的布料,那件有干涸血漬的嫁衣……
香殘的棺木一直未入土,湛儇邃把它放在于書房,終日對著棺木發呆,弄得堡里的侍衛僕役們沒人敢接近他,接近書房。
「堡主,徐堂主與趙堂主回來了,還帶回了祁家堡堡主的人頭。」嚴淳沒有進書房,在房門外稟報。
「都進來吧。」他的陰沉更勝以往,膚色白得已有些發青,透出細微的青紅血管與神經。
「是。」三人推門進入,就見他站在棺材旁。
「屬下參見堡主。」徐靖與趙熙德下跪請安,他們仰視他的眼神中不僅僅只有以前的敬畏了,還有了別的情緒……何琪死了。死在香殘逝世的第二日清晨,服毒。他們是——起生死走過來的同伴與好友啊!
「為什麼不給香殘請安?」他不悅地問。
香殘?他們已死了的夫人?怎麼請?對著這黑黝黝的棺木嗎?
正常思維的三人不知如何是好,不過還是听命于提出乖僻要求的主子。
「屬下們參見夫人。」
「香殘,他們向你請安,為什麼你不理他們?」湛儇邃的手在空氣中輕柔地劃出香殘的輪廓,好像他仍撫著她帶傷痕的臉。
下屬們張大嘴,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的湛堡主。
「堡主……夫人她不是死了嗎?哪來的夫人……」趙熙德的話令另外兩人覺得鬼氣森森。
被一語驚醒的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凝成一個孤獨姿勢。
他說什麼?香殘死了?湛儇邃看向提醒自己的屬下。
「她是死了……死了……還在造她的陵墓。你們起來吧,別跪著了。」清醒過來的人著上去與以前並無任何不同。
「謝堡主。」他們起身。
而湛儇邃又盯著棺木擺放的位置,視線集中的點決不是棺材本身,而是棺材上方的一人高的半空。
「奇怪,剛剛香殘就站在那兒跟我說話,你們確定她死了嗎?」他接下去的話止其他三人震驚得忘了回答。
會是香殘的鬼魂嗎?殺人無數的他們不相信鬼神,所以他們此時腦中閃現的念頭只有一個……
湛儇邃瘋了!
他瘋了,因為太愛香殘,他看到的听到的不過是他幻想出來的香殘,不過都是他的幻覺……
湛儇邃瘋了,在香殘死後,也許更確切地說是香殘死去的那一剎。
第六章
四國歷一五六年,北之國歷一七五年,北都。
君為立于花園中環顧,亭台樓閣,鳥語花香,這不算豪華卻也雅致的丞相府一如往日。整整十八年,它伴著她長大。該道別了吧?她有些哀傷,畢竟一旦進了宮就完全得與世俗的一切斷絕,哪怕養育了她的故居。
「小姐,您快準備準備吧,迎親隊伍快到府門口了。」貼身侍女催促道。
「不用急。」當事人一臉雲淡風清,「去沏一壺以前師兄最喜歡的綠茶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喝茶。」侍女不滿地嘟噥著匆匆離開。
他們家的兩個主子,老爺君誠恩與小姐君為的行事作為都與常人大相徑庭。一個在新婚的大日子里一清早站于花園發呆;另一個呢,臨終前把十七歲的獨女托付給了五十八歲的皇帝,真是出人意料。」而身為帝王的韓宣也因對忠臣的眷顧而答應娶一向以女兒待之的君為為妃。作為新娘的君為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竟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句異議。
她對于父親的決定是默許的,她清楚父親這麼做是有其必要的原因。他希望她不必如普通婦人一,般沾染俗世凡塵的辛勞,完全沒有自我地侍候高傲的丈夫、苛刻的公婆,他希望她不必為物質生存煩心能專心于自己最愛的文史編研。如此看來萬人之上的天子與擁有最龐大書庫的皇宮無疑是最適合她的。即使宮牆內有甲鄙的陰謀,血腥的權利之爭,但作為一國之相的君誠恩信任自己效忠了一生的君土,信任他定會照顧好自己惟一的掌上明珠。而君為呢?她同樣信任長其四十一歲的韓宣。
「與其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兒倒不如同我私奔呢。」
君為因突如其來的話語回首,日曜下一頎長的白衣男子帶著慵懶的表情與邪魅的微笑正凝視她。一年多的時間,他終于回來了。
「為兒,只要你不願意,我立刻帶著你逃至天涯海角。」蘇笑世望著一年不見的師妹心里無限感慨。恩帥病筆後,她變得成熟,也益發沉靜,她自小似乎就有種能使時間沉澱的力量,也許該說是氣質,一種不動不搖靜如水的特質。如果說已故的風煙是一縷隨風四散的悲哀魂靈的話,那君為就是依然故我靜靜流淌的清水,看似柔弱卻韌而不斷。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君為淺笑,在出嫁之日能見到他,她余願足矣。而她月兌口而出的這句話既是其父臨終的遺言,也是她名字的緣來。
蘇笑世苦笑一聲,他不懂養大自己的恩師為何作如此荒唐的決定,但能肯定的是,只要君為不願意,他會不惜被四國通緝,犯下天條也要將恩師惟一的女兒帶走。稱皇帝為老頭兒,劫皇妃,這才是狂妄如他的囂張風格。
「恩師在世時,我—直以為他老人家會把你許配給我,原來……」
「原來他老人家早做好了令你們都失望的安排,是嗎?」她輕笑。他們是一起長大的。蘇笑吐的父母是君誠恩的至交,在一次與東之國的戰役中為國捐軀了,于是當時才八歲的他便由君誠恩養大。
「師父總有他的理山,做徒弟的除了偷偷失望也做不了什麼。可惜你又願意,要不然就可以報恩了。」
「報恩?你若真想報恩就把這恩還報于北之國的眾百姓吧。這是爹讓我給你的聖旨,要麼撕了它繼續做你快樂逍遙的蘇公子,要麼明日起衣冠整齊地上朝接掌左丞相的璽印。」她從紅色的嫁衣內取出杏黃的卷軸遞于對方,這便是她一早就站在花園內等候的最大原因。
蘇笑世又是一陣無奈苦笑,他這師妹總能以最簡單的方式束縛住他這顆不羈浪蕩的心。
「 !」禮炮的聲音響徹雲霄,宣告人宮的吉時已到。
「我送你上轎吧。」他拉起她的手,這在常人看來是唐突禮節的事,在他們眼里不過是平常之舉。」不用了,我讓雯繡沏了壺綠茶,當是為你接風。但願你我能在宮中相見。」她深深望他一眼,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轉身揚長而去。
見紅色身影逐漸淡去,蘇笑世有些走神,喃喃道︰「說好要守你一生的,你既入宮做皇妃,那我當然得當左丞相,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