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殘呢,她何嘗又不感激這世上還有個湛儇遭,一個不以外貌取人的男子,一個不懂風花雪月卻願意處處呵護她的人,一個滿身血腥卻又不知錯的魔怪。她不在乎湛儇邃在天下人眼中是何等的可怕,正如湛儇邃不在乎她的外貌、出身。經歷人世滄桑、看遍人情冷暖後,她感激這世上還有人願意溫暖她逐漸冷硬的身心,即使這人是萬人心中的惡魔……
第四章
十天後,湛儇邃與香殘一起回到了霧月鎮。他們初識的地方,離霧月堡只有一天來回的車程。
「很冷嗎?」湛儇邃問一進客棧後就不斷搓手呵氣的人,顯然霧月堡—帶的天氣對一般人而言太過于陰寒。
「有一點。」香殘邊呵氣邊回答,注意力全在自己快凍僵的手上。風雪里騎了一天的馬,既冷又累,神情也泛出疲倦。
另一人無聲地用自己大掌包住她凍得青紫的冰手,並且幫她輕輕地搓著。他的手由于內力雄厚向來都是暖的。
「這里已經是霧月客棧,再累也不過明日一天︰回到堡中我們就成親。」
成親?她猛地抬頭,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他要娶她?名震天下的的霧月堡堡主會不計背景,無視她丑陋的容貌要娶她?
「怎麼?不願意?」他事先稍柔和的臉部線條立刻繃緊,急催地追問。
她卻笑了,會心地一笑。
「不,我只是不敢相信有一天能做霧月堡的堡主夫人。」
唇線牽動了臉上疤痕,她的笑容只能以猙獰形容,卻能令愛她的人心動。
湛儇邃也難得地露齒一笑,一掃平時陰霾。他緊緊地擁住她,感激著天從人願。
天真的會從人願嗎?似乎從古到今,老天爺最喜歡拿人類開玩笑。
香殘雖掛著幸福的微笑,但心里是揮不去的疑惑,出生至今陪伴她的除了苦難、屈辱、悲傷、絕望之外就不再有其他的了,在她身上真會有幸運的存在嗎?
事實證明天不從人願,因為它是天,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不老。
湛儇邃突然抱起懷中人一個縱躍跳離原先的桌椅,背靠厚牆,這樣才能避免月復背受敵,照應不周。若換成以前,他不用這麼做,但香殘在他身邊,他要帶她回堡。
「篤、篤、篤……」偷襲的暗器全都落空,不是釘在牆上就是打進了木桌,在油燈下閃著奇異的色彩,支支有毒。
拔兵器的金屬聲也此起彼伏,油燈照不到的暗處竟現出十數名手持利刃,滿身殺氣的江湖人士,逐漸向他們圍住。
「湛儇邃,看在祁家堡當年與你還有些交情的份上放了我妹妹。」為首的中年男子要挾道。他是祁家堡堡宅的三兒子,也是嫁給湛儇邃且背叛丈夫的祁澄心的三哥。
「辦不到。」他才不怕祁家堡,十個祁家堡他都能掃乎。
「既然你不領情,我們也不客氣,一齊上。」祁淨心一揮手,十幾把刀劍罩頭落下。
「站在一旁別動。」他在香殘耳旁輕道,隨後一把將她推至角落,保證她遠離打斗的中心,而他自己卻一抖腰間的飲血魔劍,挽個劍花與敵人廝殺起來……
「湛儇邃,你一生血腥,殺人無數,背負萬千怨恨,即使有萬人之上的寶貴,怕也是一朝煙雲,孤獨終老一生……」枯木老人的話不知為何跳進打斗者的腦海,他朝角落望去,望到的是香殘,緩緩倒下的香殘。
她的肩頭中了支毒箭,但她沒有叫出聲,只是咬住自己的唇,一股血腥味刺激著她開始麻木的神經。她不能出聲,她不要陷在閑斗中的人因她分散注意力。
眼皮越來越沉重,但還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離死亡已越來越近了,她感到湛儇邃抱住了自己僵硬的身體,她好想跟他說些什麼,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好不甘心,她還不想死,她想留在他懷里,她還掙扎著……可是眼楮是怎麼也睜不開了,她的命運便是與幸福無緣的。母親的早逝,父親的冷血,妓院的人情冷暖……果然,她沒有好結局,妓院里的姑娘們都是這樣在背地里咒她的吧︰
她想自嘲地笑笑,但全身已沒有一處能動的,思緒也渙散開來,也听不到湛儇邃的叫喚聲……什麼都听不到了,眼皮終于放棄無謂的抵抗,勉強地合上。
湛儇邃二話不說,拔出那支毒箭,用嘴去吸香殘肩頭那已然污黑的鮮血,感覺不到腥臭味,他只管拼命地吸與吐,他只想挽留住這天地間惟一打動他心的女子,惟一能牽絆住他一顰一笑的女子。
他一口接一口地吸毒血,一個勁地吸,忘了仇家的刀劍,只在片刻間他就被砍傷十多處。但身體上的痛楚他來不及在乎,最重要的是挽留住香殘。
不,他不能讓她死,他說過要她活下去的,也說過他們要成親的。
「啊……」他大吼,眥裂的雙眼罪惡而腥紅,感應到主人的心情,那把傳說的嗜血魔劍如地獄惡鬼,見血封喉,殺個痛快。只有殺掉這些個敵人,他才能有機會救香殘,離霧月堡近了,白堂堂主何琪是使毒與解毒的高手,他不會讓香殘死的,一定不會。
如果可以,他願用全天下人的血染紅香殘蒼白的臉頰……
北風不休止地狂嘯,它已變得瘋狂,因為無人能解他的孤獨與憤怒,湛儇邃抱著不省人事的香殘發了瘋似地在雪野上呼嘯而過,他似乎也不要跨下良駒的命了,一鞭狠似一鞭狠命抽打著。天色已近夜了,馬兒同人一樣無退路可行,只有一鼓作氣奔向最後的目的地,霧月堡。
「趙堂主,那是什麼?」守堡的侍衛指著夜色中急馳而至堡門口的影子問巡邏到此地的玄堂堂主。
「好像是什麼人,那匹馬似乎是……快開門!快,是堡主回來了!」趙熙德三步並兩步沖下城樓,還沒到大門口就已听到氣勢驚人的喚門聲。
「開門!快開門。」
守門者驚慌地才打開一條縫,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震彈到城牆上,重重落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湛儇邃抱著香殘自馬背上高高躍起,等不及城門大開,就運足功力,一腳先踢了出去。
「何琪!何琪在哪兒?把他給我叫來!」他怒吼,已經忘了什麼是冷靜,他冷靜不了。
「堡主,究竟出了什麼事?」趙熙德驚訝地問,他還沒見過如此狼狽的主子,滿身是傷,渾身是血,還抱著個昏迷不醒的女子。
「去叫何琪!何琪!」他沖另一人嘶啞地喊叫,燦爛的燈火中映出的是張沾著血污如黑夜魍魎的臉,急人心骨的神情決計能讓每個膽怯者嚇暈。
「是……何琪……何琪……」趙熙德腳下踉蹌地轉身便跑,並大聲嘶喊著,仿佛也傳染了主子的瘋狂,堡里立刻混亂成一團。一旦—堡之主亂了分寸,霧月堡等于是座不設防的空堡。
「究竟出了什麼事?那個中毒的女子又是何人?我還沒見堡主這樣方寸大亂過。」徐靖深感莫名其妙地問同在湛儇邃房外等候差遣的另兩位堂主。
趙熙德同樣不解地搖搖頭。
「那女子好像是上次柳院押送十名妓女時來過堡內……」嚴淳憶起那張臉上的疤痕,「而且堡主似乎在那以前就同她認識了,給了她霧月令。」
霧月令?另兩人驚退數步。
「難道堡主這此遠行去柳院就是為她?」徐靖咋舌,「她與堡主有何關系?」
「不管有何關系,從這情形來看,要是何琪救不了她,恐怕沒人能活下去。」趙熙德的臉色慘白,近十年的屬下不是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