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就送到別院來,只要三四碟清淡的小菜,一壺燙過的好酒,—小兵熱粥就行了。」湛儇邃厭惡滿桌的大魚大肉,他對吃的東西只求能填飽肚子及清淡爽口,猶如他對衣物的要求,干淨舒適就可,多余的裝飾只覺累贅。
「是,屬下知道。」史榮朝各僕役使個眼色,所有人退出房間。
香殘無言,就近火爐坐下,解下外套,舒展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天快散架的身骨,隨後湛儇邃也走到她身邊。
「這樣會更舒服些。」他為她的坐椅添了個柔軟的坐墊。
她注意到他還系著沾雪的斗篷,沒有細想就主動為他解下,順手擱在另一張空椅上。
「怎麼不說話?」他抬起她的下巴問。
「太累了,這張椅子又太舒適,所以懶得說話。」她的眼楮與他的唇在同一水平線上,想起幾日前的夜晚,她不好意思地閉上眼。
「閉上眼是因為不想看我,不敢看我?還是電因為太累了?」他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氣。
香殘更窘了,每每這種私下里的親呢總令她不知所措,這樣的湛儇邃對她來講比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頭更危險。
幸好適時的敲門聲將她從窘境中解救出來。他們要的四碟小菜與醇酒已擺上桌面。因為模不準湛僵邃多變的性情,想多上幾樣菜色的吏榮最後還是決定完全依照吩咐,畫蛇添足的蠢事少做為妙,要是弄巧成拙,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管用。
「吃飯吧。」香殘抓著一個閃躲的機會,起身走向圓桌。
「為什麼總要逃?」他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地走。
「我……」她真的不知如何作答。
「是不是怕我。」雖明知不是這個答案,他仍不放心地問。
「不……」看到他的多疑,她急忙否認,「……我只是不習慣……」
「不習慣?」
「不習慣你對我太好。」趁他有片刻的怔仲,她抽出自己的手坐下,而後為他斟上滿滿一杯的酒,酒味香濃地直撲她的鼻尖,對于一個滴酒不沾的人來講.光是聞一聞就已有了三分的醉意。
別人只會嫌人對自己不夠好,就她嫌他對她太好……湛儇邃哭笑不得,但心中涌出更多的愛憐。看慣了滄桑冷漠的香殘,他更喜歡她偶爾手足無措的女兒家姿態,更重要的是她的這一面只有他看到,只為他展現。
「你應該改變習慣,應該習慣享受,習慣我對你好。」他歷來緊抿的唇有了上揚的機會。接過她遞來的酒一飲而盡,身子連同心一起熱了起來。
她又為他斟上一杯,而自己卻未動筷,她不喝酒,而粥還沒送來。
「你不會喝酒?」又一連喝了兩杯後,他示意她為自己斟酒的同時發現她的酒杯空空如也。這一路上為了趕路他不曾喝過酒,因此也不知她不沾酒。
「灑容易亂性。」看多了妓院中的杯盤狼藉,在她的印象中酒不過是婬糜之液。
「酒也可以驅寒,霧月堡終年陰冷,喝酒是件好事。」他把酒杯送到她嘴邊,「試一下,身子會暖和起來的。」
酒杯中倒映出香殘拒絕的面容,即使酒能驅逐她最害怕的寒冷,但她仍不喜歡它。
「真是固執。」湛儇邃無奈地自己將酒飲盡,不等酒人喉便突然抓住她下巴,親口將辛辣的液體送人她嘴中。
「咳……咳……」被嗆著的人不住的咳嗽,不知是否真因為酒精的緣故,她的臉如熟透的果子,漲紅了。
「好些了嗎?」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咳著,罪魁禍首反倒是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于是為了彌補,他的手放在她背上輕輕地拍著。
說不出話的人點點頭,示意自己已沒事。舒緩一口氣剛想開口,唇卻又被堵上了,還是那滾燙的酒。也許有了先前的一次嘗試,這次她並沒有嗆著,只覺自己的唇與湛儇邃的一般火熱,不由自主地抬手環上了他的脖頸,于是演變成一個纏綿的吻。
酒果真能亂性,香殘為自己的大膽而詫異,隨即又為這份詫異啞然失笑,她已將自己的命運交付給了他,再怎樣也沒什麼好詫異的。
而湛儇邃卻開始沉溺于這個游戲,他迷戀于她溫熱的唇,她特有的氣息,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喂她那改變人類性情的奇怪液體。
燒得正旺的爐火映著他們有些醉意的臉,恣意的狂放中有著貪戀的滿足。
「堡主……啊……」直接闖了進來的人只來得及慘呼,雙手捂住插了根竹筷,血如泉涌的左眼。冒著熱氣的白粥打翻在地,承接著滴下的鮮紅血液,說不出的詭異。
湛儇邃左手還摟著香殘,但右手中的一雙筷子只剩一支,在史榮推門進入的一剎那,他瞬間恢復成嗜血的魔王。
「若下次冉看了不該看的,我取的會是腦袋。」他悠悠道,口氣平常如談論天氣,「下去吧,今夜誰也別再進這間房。」
「屬下……知錯……屬下一定牢記此次教訓……謝堡主不殺之思。」受傷的人咬著牙忍痛磕了頭逃出去。
「太狠些了。」香殘實言道,語氣中並無責備之意。她會接受他的凶殘,誠如他接受她滿臉丑陋的疤痕一樣,他們不會試著改變彼此。
「方才你的樣子除了我,誰也不許看。」
方才她的樣子?方才她是什麼樣?香殘不願回想,免得因自愧羞憤而死,原來她內心深處也與那些妓女沒什麼兩樣。可奇怪的是她又覺得愉快,愉快?她為什麼愉快?
史榮的主人房內,請來的大夫收了診金匆匆離開,僕役們也都拿著染了血漬的繃帶退下。
「老爺,怎麼會弄成這樣?」雲姬秀麗絕倫的臉上有著抹不去的擔憂與心痛,他是她一輩子的靠山。
「真是走了霉運,好心送鍋粥,誰知反而弄瞎了一只眼,他媽的……」史榮罵了開來.但罵到一半又陷入沉默,若有所思起來。
他推門進去時決沒眼花,湛儇邃與那名丑姑娘的關系定不尋常。為什麼呢?堂堂霧月堡堡主竟然會要那樣—個長相恐怖的丑女?難道是因為吃過祁家堡大小姐的虧……不對……不對。
他懊惱地來回踱步,已忘了眼楮的傷痛,他要找尋的關鍵不是這兒,不是這點……
「老爺,您究竟怎麼了?」雲姬也跟著著急。
「哎呀,你—個女人家懂什麼,滾遠點……」一家之主絲毫不憐香惜五。娶都娶了,玩也玩過了,好听點是他的妾,其實不過是當個花瓶擺在府里裝飾著。吃他的,用他的,用處卻還不如府門口的那兩條看門狗,他才沒功夫搭理一個沒勢沒地位的小妾。
「老爺……」被一腳踢倒在地的人含著滿眶的淚水不敢掉一滴,只怕招來更多的不滿。
「老爺,老爺,你除了像條狗似地搖尾巴,還能干什麼?真不如一條……」史榮狠狠地責罵,眼楮一觸及妻子那張憔悴但臉美麗的容顏時,態度一下子由主子變為奴才。
「……夫人,你沒事吧?都怪我不好,你也知道我就這個大老粗脾氣。來,我扶你起來。」他殷勤地補救。滿臉堆笑。眯成縫的眼中有算計的光芒射出。
他已想到了那個關鍵,他知道憑自己的本事成不了湛儇邃,可是他可以成為霧月堡的第二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他一個小人物的野心,而現在機會終于出現在眼前……
雲姬意外地看著這樣慈眉善目的丈夫,不由打個冷顫,惡兆的陰影籠上心頭……
灰亮的清晨,冬日常見的陰寒似乎又要下雪的樣子,香殘走出別院,她從不會睡到日上三竿,史府的花園里種植了大片的梅花,冷冽的香氣彌漫在冬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