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娘不滿地睨了她一眼,走向老夫人。老夫人看著滿臉淚痕的桃紫兒,仍是冷冷淡淡地道著︰"桃紫兒,今天有這個機會是你天大的福分,你不好好珍惜,當心以後我可幫不了你。"
老夫人說完之後,女乃娘馬上接腔︰"是啊!到時候,百花樓里多了一朵美麗的花兒,可別怪咱們心狠手辣了。"
女乃娘的話說得桃紫兒和畫師兩人都是一愣。桃紫兒知道百花樓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只是她從未想過,他們為了隔開自己與汪少騁,還真是處心積慮,竟不惜將她賣入青樓任人糟蹋。畫師也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們,不明白為何她們對紫兒的敵意如此之深厚,竟連毀了這麼一個少女的清白也在所不惜。
桃紫兒咬牙,往地上一跪,不停地叩著頭。"老夫人,紫兒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大發慈悲,讓紫兒跟著你們去江南吧!紫兒發誓絕對不會再接近少爺了,求求你們,讓我跟去吧!別把我嫁了,也別賣了我,求求你們,老夫人、女乃娘,紫兒求求你們了。"
畫師見她如此,都不忍心再逼她下去了。雖然他對桃紫兒一見鐘情,想娶她為妻,但既然她對他無心,他寧可放桃紫兒自由。
"老夫人,我見紫兒大概真的不想嫁給我,就別再逼她了吧!"畫師也替桃紫兒求著情,希望她們網開一面,大發慈悲。
老夫人與女乃娘兩人無動于衷地看著桃紫兒不停地叩首,半晌,老夫人才輕輕地開口︰"桃紫兒,連畫師都不要你了,我看,只有把你賣進百花樓里頭才能夠解決。"語畢,她向女乃娘使個眼色,女乃娘便點頭地準備往外走去。
桃紫兒大吃一驚,她快速地捉住女乃娘的腳,用力地搖頭。"不要,不要把我賣進百花樓,求求你們,不要把我賣了,求求你們……"
一旦進了百花樓,她的一生都毀了。
女乃娘無情地踢開她,嘲弄地看著她。"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要你嫁你不肯嫁,只好把你賣進百花樓里,以杜絕後患。"
這時,畫師忍不住地偷偷對她輕道︰"紫兒姑娘,你先答應嫁我吧!否則會有更不堪的事情發生的。等我娶了你,我會好好待你的,相信我,紫兒姑娘。"
等我娶了你,我絕計不讓任何人欺負你,讓你桃紫兒好好地過少女乃女乃的日子。
這是誰說的話?是汪少騁,她的少爺呀!
桃紫兒的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已經全然濕透她的衣襟了。為什麼她們這麼容不下她?為什麼要這樣毀滅她呢?
她答應過少騁的,要等待著他生生世世呀?如今,要她如何作抉擇?嫁給畫師,一輩子負了汪少騁?不嫁,給賣進了百花樓,她一副殘花敗柳的身子,怎堪見人!難道這真是天意?難道,她期盼與汪少騁相守,是一種奢念?
桃紫兒閉上了眼,紛亂的心抽疼著。
他們何苦這麼逼她呢?
許久,她睜開了眼,方被淚水沖洗過的雙眸中澄澄淨淨,深邃動人。她望著老夫人、女乃娘,再看看身旁的畫師。然後,吐出一句話︰
"我進房去收拾東西。"
這樣簡短,這樣干脆,讓所有人都呆愣了眼。他們不知道桃紫兒這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她要嫁,所以收拾東西跟著畫師走?還是不嫁,所以去收拾東西準備到百花樓?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不知該做何動作。
桃紫兒泛起一絲微笑,站起身子,緩緩地走向下人房。
每走一步,都是深刻的思念與感觸,她細細地品嘗著。
桃紫兒走向了廚房。現在是下午時分,廚子們都歇息去了,廚房之中空蕩蕩的。她淺淺地微笑,看著一排刀其整齊地擺著。
帶著一把亮晃晃的刀,桃紫兒一手緊握著扇子,另一手緊握著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間。走過汪少騁的房門口時,她駐足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或許這是她在人世間,最後一次嗅著屬于汪少騁的氣味了。
周圍所有人都忙著收拾,沒有人看到她不尋常的舉動。很快地,桃紫兒回到了房間。小小的下人房中,還有冷颼颼的風從木板夾層中透了進來。
她坐在炕上,凝神地望著扇子,輕輕地撫上了扇子上的彩蝶。這雙彩蝶這麼美麗,這麼生動,幾乎要飛出扇子一樣。
桃紫兒的眼迷蒙了,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連兩只蝶兒都仿佛飛到了霧中,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彼此,多麼像她與汪少騁呀!
淚一滴一滴地掉在扇面上,濡濕了扇子。
她怔怔地抬起手中的刀,閃著光亮的刀身,眩惑了她的眼,成為迷霧中唯一的一道光亮。她淺淺地笑了。或許這麼做,才是最好的解決途徑。與其背叛了汪少騁另嫁他人,或者是過著生張熟魏的神女生涯,她也有權利可以選擇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子吧!這麼一來,就沒有人可以逼她了。
桃紫兒昂起頭,閉上了眼,讓自己徹底地解月兌。
少騁,我說過,我會等你,即使死了,成為一縷孤魂,我也等你,生生世世,永不後悔……永不後悔,生生世世……
雪白的扇子上,渲染上一滴滴殷紅,滲入了扇面,是她桃紫兒的靈魂。
靈魂被鮮血鎖住,而她桃紫兒,則被等待鎖住。
生生世世的承諾呵!
???
好半晌,江馳遠才從桃紫兒的話中回過神來,他震驚地望著她蒼白的小臉,心口微微地酸澀起來,眼中浮上一層輕霧。
他的紫兒並沒有背叛他,甚至為了他失去了性命,任自己永恆地鎖在桃花扇中。他伸出手去,想為她拭去頰邊的淚珠兒,卻踫不到她,她像是一團紫色的迷霧,看得到卻模不著。
再怎麼樣,他都料不到自己的母親居然這麼殘忍,這麼容不下她的存在,不但逼死了她,還在他面前說出紫兒已經嫁人的謊言,讓他痛不欲生。
桃紫兒見江馳遠將臉埋進了手掌之中,她也同樣地心疼不已。
原來她日日夜夜等待的人也化成一縷幽魂,投胎轉世去了,難怪她怎麼等待,總是沒有他的消息。她總以為,一旦汪少騁在江南見不到她的人,會回到北京城來尋找她的。他是來了,兩道魂魄卻見不到一起,錯身而過。
江馳遠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正如那久遠以前的熱烈眼神。他拿起桃花扇,手指描繪著朵朵桃花。"然後呢?"
桃紫兒嘆息,又輕輕地繼續道著︰"我自刎之後,沒有引起太大的震驚。老夫人派人悄悄地將我的身體處理掉,反正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不會有人追究的。而那個畫師則是趁亂取走了我隨身的扇子,順著上頭鮮血的痕跡,繪出了朵朵生動的桃花。當所有人都南遷之後,那名畫師仍然留在原來的地方,而扇子就這麼一直流傳下來,一直到……踫到了你。"
她淡淡地述說著,仿佛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故事而已。
江馳遠听她說著,緊緊地攏起了眉。他多想將她嬌小的身子一擁入懷,好好地體會從前的感受。
他為她好心疼,原來她小小的身軀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但在他面前,她卻從未表現過。他知道自己母親以及女乃娘對她的不滿,卻沒有料到居然是這般地嚴重。如果他早有所知,無論如何,絕對會攜同她一起下江南的,怎會忍心丟她一個人在北京承受這一切的不堪?
"紫兒,對不起,如果我帶你走……"江馳遠憶起了汪少騁的種種,他歉然地對她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