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少騁的腦海昏沉,卻隱約地逐漸清晰著,沉重的灰蒙蒙中,他感覺到一雙亮澄澄的眸子,眸子里是濃稠的情意與相思。
是誰的眸子?是誰的情意與相思?
突然,他被後頭的人推了下,一震,腦子里閃過一個名字——桃紫兒。
桃紫兒?這麼熟悉的名字,這麼叫人痛心的名字,這麼深刻動人的名字……
汪少騁眼一瞪,他赫然想起——
他們說紫兒背棄他、嫁給別人了!不,他不相信!他要找到紫兒,要親耳听她怎麼說。縱然是真正的背棄,他也要從她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他才能死心!
人死了,可是心還是不死!
未親耳听到紫兒的答覆,他死不瞑目。
汪少騁背脊一僵,他挺了挺身子,不再跟著往前。他轉過身。他必須回去,去北京,找到他的紫兒,他才甘心。
他突來的動作,打亂了所有排隊的魂,一干魂魄被他一撞,東倒西歪,頓時亂成一團。他不管,只是往另一個方向奔馳著,滿腦子只一個念頭,就是找紫兒。
"哪里去?"
如雷般的大喝,讓所有魂都沉靜了,四周的荒涼境地流動著幾分詭譎之氣。汪少騁絲毫沒有遲疑,仍然跑著。隱約間,他知道後面有人追著他,風快速地在他耳畔流過,令他緊張的加快速度。
輪回?他不能輪回!
一旦喝下了三杯孟婆湯,紫兒的記憶將從他腦中永遠地消失了?不行的,他還未同紫兒共度白首,怎可以啜下孟婆湯,遺忘了屬于他們的一切!
他必須逃,縱然做一抹孤魂野鬼,也要好好地守護在紫兒身邊。
耳邊風聲愈來愈大,他狂亂地奔跑著,用盡全身氣力。驀地,肩頭一重,兩名鬼差壓下他的肩頭,令他停下腳步。
表差架著汪少騁,大步大步地走向了孟婆。
汪少騁掙扎著,他大聲地狂喊︰"不,我不要輪回轉世,我不要忘記紫兒,我還有問題要問她呢!不要逼我了!"
其他魂露出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有些嘲弄地笑著搖頭,有些則是同情哀憫地嘆息。情愛呵!羨煞多少人,又害死多少人?
表差恍若未聞,只將他架到孟婆面前。孟婆是抹蒼老和藹的魂,她眯著眼楮凝望著汪少騁,翻閱起手邊的一本簿子,喃喃地念道︰"孩子,人世間的情愛要提得起放得下,你有幸可以輪回,不用當一名孤魂野鬼,是福氣呀!下輩子好好做人,到江家去重新開始。"
"說得簡單,提得起放得下?"汪少騁冷哼著。試問這個世間有多少人真正可以提得起放得下?就是做不到,才會有牽掛!
孟婆不以為忤,她笑眯眯地端起桌上的碗,深深地舀了一勺甕里頭的濃湯,又悠悠地唱了起來︰"一杯孟婆下肚,忘卻前世情仇……"
汪少騁慌亂起來,他眼見著愈來愈靠近的碗,心口涌現無限恐懼。
喝下了孟婆湯,他就要忘了桃紫兒,忘了與她的一切,忘了他們之間的甜蜜片段,也忘了他未償的心願。
孟婆一手端著湯,一手撐開他緊閉的嘴唇,毫不客氣地將湯灌到他的嘴里,他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一杯孟婆下了汪少騁的肚,他的腦袋立即昏沉起來,有些片段成了恍惚,不再那麼清楚。
他怕,他怕會忘了桃紫兒。
盂婆繼續盛著第二碗湯,"二杯孟婆下肚,了卻前世愛恨……"
汪少騁眼睜睜地看著碗逐漸地接近,剛才喝第一碗孟婆湯的情形又要重演,他心念一動,便假意順從,在孟婆將碗湊上他的唇畔之時,他突然大力一揮,身旁兩個鬼差沒有料到汪少騁突如其來的舉動,就讓他幸運地掙月兌開來。
孟婆驚呼一聲,那碗湯灑了滿地。
此時此刻,汪少騁只是一心一意地要逃離此地,他往前奔去,看到一口普通而破爛的井。他往後一瞧,見到鬼差正疾速靠近,只有豁出去地閉眼一跳,跳進了又深又黑又潮濕的井中。
隱約間,他听見孟婆的叫嚷︰"不好了,他居然跳進輪回井了。"
輪回井?他感覺到身體一直往下墜去,墜到一個不知名的世界……然後,重見光明。
他成了江馳遠,誕生在二十世紀末的台灣。
一陣敲門聲大起,江馳遠睜開眼,滿心紛亂。
只听見母親章念慈在門外擔憂地不停詢問︰"馳遠,你怎麼啦?我听見你剛剛大喊大叫的,是不是做惡夢了?"
他拭去滿頭的汗珠,深深地吸了口氣,開門,擠出一抹笑容。"媽。"
"怎麼啦?臉色不好呢?"章念慈擰著眉,擔心地看著兒子。
"沒事的。"汪馳遠故作輕快地一笑。"剛剛做了惡夢而已。"
"真的沒事?"章念慈不放心地問,見他點點頭,才淺淺地微笑著。"我現在要過去何太太那邊,把淚音送回去,順便幫她處理一些問題,如果太晚了,可能就不會回來了,你一個人要小心一點。"
江馳遠一笑。"該小心的是你吧!我一個大男人,不會出事的。"
"那就好,我走了。"章念慈向江馳遠揮揮手,走下樓去。
他目送著母親下樓之後,頹然地倒在床上,任由紊亂的思緒攪動他的胸臆。
原來如此,原來他江馳遠就是江少騁。
所以,他可以感受到桃紫兒,他可以在北京城中見到一些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幻影,他可以知道北京汪府里頭的一切,他可以體會出汪少騁的點滴心情……原來,他是汪少騁的轉世投胎!
江馳遠慢慢地平靜自己翻涌不絕的情緒。怎麼接受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實呢?
汪少騁只喝了一杯孟婆湯,所以今生的他忘不了前世,尤其在踫上了桃紫兒之後,深藏的回憶更是點滴地被喚起,讓他漸漸地與汪少騁合而為一。難怪他對桃紫兒的感情會這麼迅捷快速地產生。
因為,上輩子他就已經深愛著她了。
想到了紫兒,江馳遠亂了心緒。他想到不久之前對紫兒說的話,想到了女乃娘對他說的話以及紫兒曾經說過的話,所有的言語成了巨大的浪潮,沖擊著他,令他分不清楚真相。
他翻起身子,將床頭櫃里的桃花扇拿出來,細細地撫觸著。那鮮紅……是紫兒的鮮血嗎?那為什麼女乃娘會說紫兒嫁人了呢?
江馳遠低低道著︰"紫兒,紫兒,你听到我了嗎?我是少騁啊!我終于知道我是誰了,原來我就是你等待的那個少爺呀!出來吧!原諒我之前所說的話,我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我在江南听女乃娘說你已經嫁給別人了,我心疼如絞,所以才口無遮攔。我知道我該相信你的,紫兒,出來吧!版訴我一切的真相。"
桃花扇依舊紅灩灩的,四周仍是沉靜靜地。他沒有听到紫兒好听的北京腔,也沒有見到她那飄忽的紫色身影。
"紫兒,別生我的氣了。你知道嗎?當我听到你嫁給別人的消息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得昏迷不醒。因為我懦弱,不敢面對你另嫁他人的事實,但在我即將離世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你,想去北京城找你,我想從你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不過都來不及了,我就這樣到了陰曹地府,被迫投胎轉世。"江馳遠淡淡地說著。
周圍仍是沉寂,他嘆了口氣,繼續遭著︰
"我不忍忘記你,所以我翻倒了孟婆湯,三杯孟婆湯只飲一杯下肚,然後跳下了輪回井,就這樣投胎了。紫兒,我很抱歉無法給你我的消息,不是我不肯,實在是我無能為力,尤其在听了那麼令人震驚的消息之後,我萬念俱灰。紫兒,出來吧!版訴我真相吧!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