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只剩下一個時辰了嗎?
陸凝香靠著床沿坐下,素白的玉指略顯顫抖地伸出,輕柔地觸踫著裴劍晨的下巴、臉頰、鼻梁以及他緊閉的眼。
"你真的會走嗎?你舍得走嗎?"她垂下眼簾,水珠滴到他的臉上,順著他臉的輪廓滑下,留下一條水痕。
他看起來像是熟睡,根本沒有即將棄世之感,或許是胡大夫說錯了,說不定他根本沒事,他根本只是睡了……
她的手指輕巧地滑過他的臉,她的目光緊密地鎖住他的臉,希望可以將他永遠留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狠狠地烙印下、刻畫下,像是他心中當初的挽兒一樣,好好地活在心底。
"你走了,念挽怎麼辦?他可還是個孩子呀!"她低低地呼喚著,淒淒地埋怨著。"你走了,我該怎麼辦?你已經招惹我了呀!"
聲音像是進入一個無底的黑洞,得不到任何回音,沒有他的任何反應。陸凝香皺起眉頭,執起他的手,靠向自己的臉頰,讓他感受著臉頰旁流下的淚痕,讓他感受著自已的傷。
"我遇著你總是在哭,這是你說的話,如果不想讓我哭,就快快醒過來吧!"她娓娓地道,嗓音如泣如訴。"你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就這樣走了,你該想想念兒,他還是個小娃兒呢,他不只需要娘,更需要爹爹呀!劍晨,醒來呀!劍晨,請你醒過來呀!"
隱約間,裴劍晨被握著的手指頭微微地、幾乎無感覺地一顫,踫熱了陸凝香槁木死灰的心,她輕輕一驚,面露喜色,更使勁地握住他的手。
"你有感覺的,你知道我在這里,對不對?"
她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水,只有任由它奔泄,她哭倒在他床畔,怨恨地、不平地呼喊著。
"喝藥的該是我呀!你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呢?"她讓所有的情緒爆發,讓自己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木頭了。"是我讓你如此,今天該吃下那毒藥的應該是我才對呀!如果你走了,你叫小小年紀的念兒怎麼辦?你叫我又要怎麼辦?我不要一個人照顧念兒,不能讓念兒他有了娘以後,又少了一個爹啊!醒醒吧!求求你醒醒吧……"
她將頭顱埋進袖中嗚咽著,陣陣的哽咽聲令人聞之鼻酸。
空氣一陣凝結,只有她低聲的呼喊和哭泣。
許久,陸凝香感到有人正輕輕地撫模著她柔軟的發絲,那樣小心翼翼地。她忘了哭泣,連忙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如以往的炯炯目光,含著深倩與笑意。
"我,死了嗎?"他那好看的唇勾著迷人的笑,聲音有些啞。
她握住他的手,溫溫暖暖的。
"不,你沒死,我不許你死,我們現在還在人間,你還確確實實地活著。"
他疑惑了,輕輕地皺起眉頭。"怎麼會?鶴頂紅可是很毒的藥呀!"
他的困惑同時也是陸凝香的困惑。
"嘿!因為你吃的不是鶴頂紅啊!"
疑惑獲得解答,兩人同時轉頭,是胡大夫一行人正笑吟吟地走進房間。
"不是鶴頂紅?"裴劍晨不解地問︰"可是方才香兒在床邊……"他想起她的真情流露,心頭流過一陣暖流。
紅袖仍然是跳著站出來。
"哎喲!那都是胡庸醫叔叔故意讓香兒姐姐誤解,為你擔心,然後說出心中的話,就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啦!和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哦!"她圓圓的俏顏上漾著無辜的神情,趕緊撇清關系。
"我可沒有騙人喲!裴少爺的確是中毒了,迷藥也是毒呀。而且他喝了太多,恐怕需要睡上一陣子。所以我可沒騙人,只是香兒太緊張了,才會誤會我的話。"胡大夫也連忙提出辯解。
"我吃下去的是迷藥?"裴劍晨突然心中另有一番理解。
血親畢竟是血親,縱使有仇怨,怎麼忍心真正地傷害手足呢?
"是啊,我一瞧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只是中了迷藥罷了,可香兒卻口口聲聲說你喝了鶴頂紅,因此我就順著香兒的話想推你們一把,省得我們老為你們小倆口擔心。"
"我也只是順著這個胡庸醫的話,不要怪我。"姜老爹見陸凝香久久不語,略顯不安地問︰"香兒,你不會氣咱們吧?"
看著一張張真誠的臉孔,陸凝香原來的憂心重重頓時放下,她微微一笑。
"不會,我反而要謝謝你們呢!"
謝謝他們幫她認清楚自己對裴劍晨那深刻的感情,謝謝他們讓她找回了有血有肉的自己。在裴莊里,她找到了自己的希望,找到了生活的方向,甚至找到情感的依靠。這里的人,雖有著"不可告人"的過去,卻使她看到了溫暖。
可是,她內心深處仍有個遺憾。她知道自己仍是個"待罪之身",仍然背負著不光采的過去。陸凝香不露痕跡地嘆了口氣。
"不怪我們呀!那就太好了,省得我家的老太婆老是罵我。"姜老爹松一口氣,朝一旁的妻子做了個鬼臉。
"那是香兒大人大量,可不許有下回了。"姜大娘也插起腰來回嘴。
陸凝香看著他們老夫老妻,會心地笑著。她的眼飄到床上已坐起身子的裴劍晨,他也若有所思地回望著她。
"念兒?"裴劍晨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叫喚著兒子的名。
小小的身影立刻來到爹親旁邊。
"爹爹醒了,是不是要娶香姨了呢?念兒是不是就快有娘啦?"他慧黠的眼楮來回地瞧著爹跟自己未來的娘,咯咯地笑著。
他的話令陸凝香有一些不自在地臉頰微紅,她想到方才說的話——不能讓他有了娘以後又少了一個爹啊……這不擺明了自己就要當念兒的娘了嗎?
"你去幫爹把書房里的新琴抱來,咱們再來問問香姨願不願意?"裴劍晨寵溺地拍拍念挽的頭,說道。
"好!"小念挽高興地連忙奔出屋子,一心掛念著自己可不能再跌倒了,以免又有一個娘跑出來,上回就是這樣跑出一個假的娘,才會讓香姨離開的。
想著,又是一個不留神,小娃兒又跌倒了。
念挽馬上警覺地抬起頭,怕又見到一個娘出現在面前。
但他抬起頭來,沒見到娘,卻看見有一群人正朝著裴莊而來,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
"嗚,以後絕不可以再跌倒了啦!"
第十章
"官府?"小娃兒跑回來,急切地向大伙兒報告消息,使大家都吃了一驚。
只有陸凝香的反應最為鎮定。當她見到方家洛之後,早就有此心理準備。她淡淡地道︰"該來的總是要來,我要去取回我的清白。"
姜大娘想到第一回見到陸凝香時的狼狽模樣,知道她當時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才會逃出來,不免有些擔憂。
"香兒,還是……再逃吧!我可不相信官爺是真的明鏡高懸呀!"
"是啊,香兒,這兒地形我們了解,肯定他們追不上。"姜老爹附和著。
看著每一雙憂心的眼,陸凝香吟吟地笑著。
"我不逃了,該自己的清白就該自己去爭取,我讓我的名字蒙羞這麼久了,也該將污點擦去了吧。"她望著裴劍晨。"我的過去也有很多故事,等我回來,再一一告訴你吧。"
她的眸中閃著堅定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神情。裴劍晨伸出手握住她細致的柔荑,溫柔地說著︰
"我等你回來,等著你爭取到你要的之後,開開心心地回來。"
陸凝香感受著他深切的信任和暖意,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承諾地點點頭。
"香兒姐姐,一定要去嗎?"紅袖微皺起眉頭,總覺得心底有一點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