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恢復寂靜,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風兒的呼聲。
女兒的哭喊似乎還在耳邊,他看著手中的十一兩和地上的二兩,自諷地笑了。
十三兩,葬送了她們母女。
好一個賤價拍賣啊!
***
好久好久的年代,好深好深的痛呵!
那是陸凝香第一次嘗到生離死別的滋味,當時應該還是個不知愁的年紀吧,但那種錐心的痛楚至今仍是余悸猶存。
嗯!好疼。
是心疼嗎?不,心已經冷了。頭有些疼,臉頰有些疼,手腳也疼,身子似乎也會疼,總之,是全身都泛著疼。
而且口干舌燥地想喝口水……
好不容易強撐起眼皮,起初仍有些模糊,而後眼前的一切漸漸清晰,她看到自己躺在一間布置十分簡單的房間之中,並非富裕人家。
怎麼死了也有貧富之分呢?
陸凝香不悅地抿抿唇,越發地口渴。她別過臉去,看見一個粗布衣著的老先生坐在桌前打著盹,臉上的風霜可看出老人家的年紀。
耙情她是給人救了吧,想不到人倒霉時連死也不成。
唇邊揚起一抹嘲諷自己的冷笑,陸凝香轉動著頸子,稍稍動了下手腳,想下床自己倒杯水喝,但她稍一移動,整個身子筋骨像散了一般的疼痛起來。
"嗯……"她不自覺地申吟。
老先生撐在桌上的手滑了下,他的頭用力一點,驚嚇地從睡夢中醒來。
"哎喲!"他叫了聲,見到正瞪著他瞧的陸凝香,老臉隨即堆起笑容,向房間外喊著︰"老婆子,這個小泵娘醒了,還不快來。"嚷完,他咧開了笑顏。"小泵娘,你可終于醒啦!這兒是荒郊野外,找不著好大夫,只有一個庸醫而已,不過你醒了就好,沒想到那個庸醫的醫術還真是不賴。可是你全身大傷小傷一堆,還是得好好休息。"
怎麼一瞧見她話就說個不停?陸凝香不想搭理,只是盯著桌上的茶壺,她現在只想要喝水而已。
她的目光像是會說話,正道出她對水的渴望。老者馬上解讀出她的意思,關心地詢問︰"小泵娘,你是不是很想喝水?"
陸凝香無表情地點點頭。
"你等會兒,我倒給你。"老者和藹地替她倒茶。
同一時間,房門又出現一名身形稍胖,有一定年紀的老婆婆,她的笑容較老者更甚百倍。
"哎喲!小泵娘,你可醒了,真快嚇死我這條老命了!"老婆婆高音的嗓門大聲響起。她還跑到陸凝香床邊,煞有其事地模模她額頭燙不燙,看看她傷口嚴不嚴重,審視來審視去。
陸凝香不習慣地將身子縮了縮,卻因牽動了傷口而疼痛,她抽回被老婆婆握著的手,眼中滿是警戒地看著她。
"老太婆,瞧你那德性,肯定是嚇壞這位小泵娘了。"老者端著茶杯走到床邊,將水交給陸凝香。"我家老太婆就是這樣子,小泵娘,可別嚇壞了。"
接過杯子,陸凝香馬上一飲而盡,清爽的感覺滋潤著喉嚨,令她感到舒服。她將杯子還給老者,眼楮里仍是對水的渴望。
"你還要?我倒給你。"善觀察人的老者接收到她的訊息,又斟杯水給她。
這回她喝得很慢,腦子也逐漸恢復清明。
她的目光環視四周,知道自己跳下山崖之後便被這對老夫婦所救,不過這是什麼地方?她昏迷了多久?她的生命是否還有威脅?這一切她都渾然不知,只有听天由命了。
老婆婆看陸凝香的臉色沒有昏迷時的難看,放心地微笑。
"你看起來真是好多了,到現在我才發現小泵娘你長得真是漂亮,如果我有個像你這般標致的小女兒有多好。只可惜老婆子我生得不夠美,我家那口子又是這種德性,想生個漂亮的娃兒只有等下輩子嘍!"老婆婆自嘲地笑著。
陸凝香眼中閃了閃,仍不發一語。
那光芒是習慣與不以為然。
老婆婆敏銳地望見她眸中的意思,知道她對于這般的贊美已經習以為常了,想必她是常常被人如此贊許吧。她的確有這種條件,瞧她生得明眸皓齒、唇紅齒白、貌似芙蓉,身形娉婷窈窕,尤其是她一雙美目,像天際寒夜的兩顆星子一般,這樣清楚透明、靈活自然。
"小泵娘你餓不餓啊?睡了那麼久,剛醒來肚子肯定是餓極了吧,姜大娘去下碗面給你吃好了。告訴你喔,姜大娘我所煮的面是最好吃的了,任誰吃了都是贊不絕口的,包管你吃了還想再吃。"
"得了吧!吹噓夠了,你讓小泵娘休息一下行不行啊?走走走,煮面去。"兩位老人家的聲音漸行漸遠。
好一對熱情的老夫婦呢!
只可惜她的心已倦了、已冷了。
其實好多時候她是應該爭取、可以反抗的,只是……真的好累,累得身子倦了、腦子倦了心也倦了。所以她向來都是認命的,她一直順其自然,天意要她如何,她就如何順應天意。
仿佛主宰她一切的,都是天意。
一陣腳步聲打斷她的思緒,她直覺地睜開眼,看見那老者堵住了門口。
"叫你別進來就別進來,小泵娘已經醒了,不需要你這個胡庸醫了,快快回去你那兒吧。"
"什麼胡庸醫啊?姜老頭。"響起的是一個略啞的聲音。"我可是醫術高明呢!我是來瞧瞧小泵娘醒了沒?既然已經醒了,不就證明我的高明了嗎?"
老者倒是固執。"小泵娘醒了是她的好造化,你少自鳴得意。"
"行了,你們倆。"姜大娘的大嗓門打斷他們的爭執,她用圓滾滾的身材將兩個人撞開,順利地走進房內,手中端著一碗香噴噴又熱騰騰的湯面。"小泵娘,姜大娘已經煮好了面,很香吧!"
陸凝香的眼中仍是冷冷的,沒有任何表示。
姜大娘不甚在意,她小心翼翼地將碗端給了陸凝香,還不忘記叮嚀。"這面燙著呢,小心一點兒。"
陸凝香端著碗,也不動筷子,眼中寫著奇異,盯著眼前的人物。
見她久久不動筷,胡庸醫忍不住出聲嘲弄。"姜老頭,看來是你老婆手藝不佳,瞧這位小泵娘一直不敢吃面。"
姜老頭不甘示弱。"小泵娘是見著有個礙眼的人在場,所以給倒了胃口,才不是我老婆子手藝不佳,她煮的面可是一流的。"
听見丈夫的稱贊,姜大娘心中一陣暖和。
"是有個礙眼的人,不就是你姜老頭嗎?哈哈哈。"胡庸醫放肆大笑。
姜老頭又反擊︰"我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哪兒會礙眼。反倒是你,生得一副小鼻子小眼楮外加小蚌子,看起來像只小老鼠一樣才是礙眼。"
身材矮小的胡庸醫最忌諱別人拿他的個子作文章,他插起腰,生氣極了。
"小蚌子怎麼樣?起碼行動靈活敏捷,哪里像你老婆,走起路來都不方便。"
姜大娘原本只是安靜地當個旁觀者,這下子又扯上了她。
姜老頭首先發難。"我老婆子又怎麼?她這是福態,能夠庇蔭子孫,誰像你這副小老鼠身材,一副乳臭未干的小毛頭模樣。"胡庸醫約中年歲數,對姜老頭而言的確是個小毛頭。
"就是就是。"姜大娘迭聲附和。
胡庸醫吹胡子瞪眼楮。
"你們這一對齒搖發禿的可惡老夫婦,瞧我勢單力薄,就聯合對付我,我現在去找幫手來,你們等著瞧吧!"
"什麼等著瞧?"一名長得玲瓏剔透、秀麗可人的紅衣女孩蹦蹦跳跳地進入屋子。"胡庸醫叔叔,你鐵定又跟姜老爹吵嘴了對不對?又打算找我幫手了吧!"她聰明的腦袋立即能切入問題中心。